临州地处江南,一年中几乎半数时光都在下雨,悠悠雨丝带着萧瑟春寒将人心浸湿,云幕低垂,天色阴沉,沉家膳厅中响起清脆的碗碟落地声,随后是妇人略显尖利的责骂。
    “想要接她回府,除非我死!”
    徐氏竖着一双吊梢眼,眉目间尽是刻薄,一手指着低眉不语的沉文远,胸口剧烈起伏着,实在气的不轻。
    要不是面前站着的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恨不得将碗筷摔到他身上,砸他个头破血流,好叫他清醒清醒!
    “你当那沉云栀真是为了什么父女情意才寻来临州?不过是知晓了身世,想来享一番大小姐的富贵!你遇到她,不想着将她打发便算,你赶考回来已有七日了吧?这七日你可曾同我和你父亲谈过你为何落榜?可曾温习过功课?每日张口闭口便是央求我们将那杂种接回府中,我看你是读书读昏了头!此事你若再提,便滚去跪祠堂,跪到你知错为止!”
    说完,她心中盛怒压不住,拿起面前的碗碟砸向门口。
    沉文远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自小受徐氏教导,骨子里便对母亲有着无法抵抗的惧怕,他不爱书卷,想同父亲一样经商,可母亲叫他去考功名,他也只会默不作声拿起狼毫,不敢提一个不字。
    接连七日央求母亲接回云栀,已是他最大的努力,再多的,他实不敢再做。
    “我现在就找人去城郊将她赶出去,你给我将心思收一收,明年再考不上,我定要你好看!”
    徐氏一边骂,一边招呼身边的嬷嬷找几个身手利落的护院速去郊外宅子,将那沉云栀赶出去。
    嬷嬷应声退去,开门时风雨飘进,落在沉文远手上,他脑海中骤然浮现一双盈盈水眸,含着几分怯意,几分欣喜,柔柔唤他一声兄长。
    他手指紧攥,唇嗫嚅着,想再试最后一次。
    “母亲……”
    知子莫若母,他一开口,徐氏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怒不可遏道:“你给我闭嘴!不吃饭就滚回去看书!”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声音,隐约能听到是沉季安在同离去的嬷嬷说着话,话音渐消,几息后沉季安踏入膳厅,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笑呵呵的:“这是怎么了,又同远儿发什么脾气呢?”
    徐氏咬牙道:“那你得问问你这个好儿子!”
    沉季安看了眼沉文远,正色道:“你今日是不是又同你娘提出要将云栀接回来?”
    此事沉文远也同他说过,只是当时他也厉色拒绝了,如今再问,沉文远已经做好要去跪祠堂的准备。
    “是……”
    沉季安却没如他所想的雷霆震怒,反而道:“此事我应允了,方才已让孙嬷嬷着手准备,明日便去城郊将你妹妹接回来,你莫要再管了,回去温书吧。”
    沉文远和徐氏皆是一愣,前者一喜:“父亲当真同意了?”
    徐氏则是气的站起来,指着沉季安道:“沉季安,你再说一遍!你要把那小杂种接回来?!”
    “那是远儿的妹妹,你莫要一口一个杂种的叫着,成何体统?”沉季安不赞成的瞥了徐氏一眼,朝沉文远挥挥手:“我既然说了,那自然是真的,父亲何时骗过你?你先回房学习,明日云栀回来,你这个做兄长的可得做个表率,别让妹妹觉得你整日你不学无术。”
    “是!孩儿这就回去温习!”沉文远压着心中喜悦,恭敬退去。
    他一走,徐氏便冲着沉季安发泄怒火:“我不同意!那杂种若是你的血脉也还算了,一个家丁之女,你竟要将她接回沉府做大小姐,沉季安,你莫不是还念着程烟烟那个贱人吧!”
    “你别急,且听我说。”沉季安示意下人退去,这才道:“自从老刺史离世后,官道之上我们没了依仗,这几月你也看得见,收益越发不如以往,如今新任刺史就要入城,我们必须将其拉拢,得到庇护才好。”
    徐氏仍旧发怒:“这和沉云栀那个杂种有何关系?”
    “和远儿一同回来的人这几日都在议论,说她生的万分貌美,乃是绝色。”沉季安压低声音道:“城中已有消息,这位新任刺史不爱金银珠宝,只爱美色,自燕京上路不过一月,已经收了十二位美妾,我已同孙嬷嬷说了,明日见到沉云栀,她若容貌一般,就将她带去荒郊随意打发了,若她当真生了一副天香国色之貌,便将她接回来,待刺史到了临州,再将她献出去,届时你我何须再愁生意没有好转?”
    徐氏此人虽刻薄跋扈,但唯一好在能听进去沉季安的话,她消了怒气,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位刺史收了美人后,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无数金银入账的景象。
    天边雨落得更急,有人道春雨润物,今年庄稼长势定然好极。
    可雨势未停,是好是坏,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