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只是为了,让她从激烈的情绪中抽离回来,不再沉溺在愤懑当中。
    宋矜也看着他。
    还不等说话,外头的狱卒却敲了敲门,催促道:“时间到了。还黏黏糊糊费什么话,小娘子还年轻,早日另寻了心上人也不迟。”
    女郎似乎有些恼,却很有涵养地没表现出来。
    谢敛沉默看她起身行礼。
    她被催促得不得了,还是犹豫着回过头,补充了着说道:“我并不是玩笑,何况恩情本该涌泉相报。若有办法,我……”
    女郎温温柔柔的,窘迫又羞怯,像是鼓起勇气。
    在他看来,竟有些可爱。
    谢敛被疼意撕扯得几乎麻木的大脑,终于生出一点类似于愉悦的情绪,短暂地令他松了口气般,缓过来一瞬间。
    他温和地看她看去,微笑点头。
    果然,那少女似乎惊讶极了,眼睛都亮了亮,仪态仍旧规矩安静。
    但整个人,确实很像是春日和熙阳光下。
    清澈微烁的露珠。
    -
    宋矜的郁愤消失了许多。
    和赵夫人交代了去处,宋矜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靠着背靠着小几,仰脸无神地看着屋顶的承尘,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
    他自己点头的。
    可他又为什么会为她幼稚、可笑的许诺点头呢?
    换做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宋矜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说了出来呢?
    可她本就是真心的、非常想要救他,无论是出于本心或者是道义,她都要去救他。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坐视不理。
    本就是真心的,她就该说出来。
    ——让他知道有人不让他赴死。
    宋矜掩面叹息一声,用袖子挡住自己的眼睛。
    比起他点头答应,其实更像是善意的糊弄,也许谢敛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怕她较真。
    何况……
    连章家父子、秦念、傅琼音都或多或少,出于无奈,不敢插手谢敛的事。
    如今阿娘的病刚刚好,阿弟的性格也没有恢复从前。
    宋家的族人死在牢狱中的死了,因为院子结仇的结仇了,若是日后再有风波,恐怕还会再次找上门来算账。
    新朋旧友,在阿爹的冤案中彻底恩断义绝。
    如今的宋家,本该对朝政上的事敬谢不敏的,就连她今日去见谢敛都算极出格了。若是被人盯上,再掀起一场风浪,恐怕也毫无办法躲开。
    宋矜叹了口气。
    门却被推开,赵夫人轻咳着走进来,问道:“换季的时候,你本就容易犯病,怎么还要出去这么晚才回来?”
    此时暮色浓稠,屋内并未点灯。
    赵夫人手里捧着盏煤油灯,颤巍巍的灯火便朝她移过来。
    “沅娘,”赵夫人叹了口气,止不住地担忧,“你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去见谢敛。”
    宋矜沉默一下,说:“我想起阿爹阿兄他们……”
    赵夫人也沉默了。
    片晌,宋矜感觉自己的手被阿娘握紧,温热的体温朝她淌来,且带着浓浓的不安,“你是不是对谢敛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矜心口一跳。
    她不知道阿娘是否猜到,她相帮谢敛……
    宋矜沉默下来,赵夫人的手越来越凉。
    她嗓音有些疲倦,说道:“抄家之前,家中放走了死契的仆人。今日,那些年纪大了的仆人回来找我,说是愿意继续呆在宋家。”
    如今屋宅有了,父亲存下的部分祖产也拿回来了。
    就仆从也自愿回来。
    只要不再出乱子,虽然比不上父亲生前,至少短时间衣食无忧。
    加上阿弟读书聪颖,自幼好学。
    等到日后冤枉洗清,阿弟入仕途。或许不需要多久,宋家的门楣照旧可以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必担心日子辛苦。
    “这些来之不易,沅娘。”
    赵夫人叹道:“何况,你与章家定了亲,就该与章家一样彻底与谢敛断绝恩义。”
    宋矜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
    可谢敛不该死,何况……谢敛一旦死了,父亲的案子恐怕彻底没有人敢碰了,永远也等不到公正清白。
    阿娘不知道谢敛与父亲的案子有什么联系。
    但她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应对,此时便告诉阿娘,无疑是让她平添了许多烦恼。
    宋矜心中叹息,只是轻声道:“我知道的……”
    赵夫人话音一转,“黄昏时下来的消息,你在路上,恐怕还不知道。陛下下旨,将谢敛流放岭南,后日天不亮时,只等城门一开便押送出城。”
    “……后日天不亮?”宋矜失声。
    太快了,只有明日一天,就算是章永怡都未必有周旋的时间。
    赵夫人再次握紧她的手。
    劝道:“四郎小时候便见过你,与你也算青梅竹马,比之何镂更是判若云泥。嫁给他,难道不比谢敛一个罪人要好吗?”
    宋矜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赵夫人的话。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下谢敛……
    第22章 子规血(七)
    “沅娘。”
    赵夫人看出她在出神,提醒道:“章家经营多年,家底丰厚,人丁众多。你向来多病,嫁过去我也放心,不必担心你遭人磋磨。”
    嫁过去……宋矜回神,心口跳动起来。
    她和谢敛有婚约信物……
    她若是嫁给谢敛,便能以家眷为名由,一路跟随谢敛。
    而且带着妆奁仆从,一路上不仅防住别人要他性命,还能用银钱打点随行羁押的狱卒。
    自古以来,死在流放路上的犯人数不尽数。
    而谢敛昔日得罪的人太多,只怕都会趁着这个机会,想要买下他的性命。
    按国朝律法,只有家眷能够寸步不离地随行。
    这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宋矜呼吸有些乱。
    这念头太过于疯狂,若是阿娘知道,一定会觉得她疯了。
    实际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与谢敛并不相熟,相反,不久前她还对谢敛厌憎入骨,恨不得此人身败名裂,彻彻底底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才好。
    赵夫人毫无觉察,只以为她爱慕谢敛,才如此低靡忧虑,费尽心思地想要劝阻她。
    “何况,谢敛的心思也不放在情爱上。”
    “满心都是争权夺势,对自己都狠心,何况是对旁的人。”
    宋矜终于回过神。
    她实在哭笑不得,反驳道:“我并不爱慕他。”
    见少女眸子温和,光华流转,毫无半分的遮掩与羞涩,确实是情窍都没开的样子。
    赵氏无声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虽然谢敛有恩于我们,可……他不过是顺手所为,你可莫要糊涂了。”赵氏还是不放心,不由警告。
    可向来温和的少女,忽然固执起来。
    她说:“并非顺手所为。”
    宋矜决定告诉阿娘,这件事其中利害关系。
    谢敛之所以会被群起而攻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直接拿出了证据,南极小动物峮扒八伞另七泣捂散六整理证明宋敬衍不是贪污之人。太后背后的母族、赵宝旗下阉党、涉及到皇陵修建的各类官吏、提供材料的豪商,根本来不及遮掩或是找替罪羊,被他彻底得罪了个干净。
    皇陵案牵涉太广,人人都想让死去的阿爹背锅。
    而谢敛的行为,几乎拉了无数人下水。加之皇帝拉拢了太后残党,这些人趁机反扑,才让谢敛落得如此地步。
    “他……”
    赵夫人沉默许久,终于道:“你在想,如何救他?”
    宋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问:“阿娘,我若有办法,你愿意让我去救他吗?”
    赵夫人叹息,“只要你有。”
    但赵夫人并不知道,宋矜确实思考出了对策,只是暂不敢与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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