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凌眼睛笑弯弯的,探出身子来和他们挨个说了好一会儿话,马车才慢慢地驶远了。
    碧瓦朱檐重重叠叠,蝉鸣不绝如缕,又是一个盛夏了。
    进了宫门,众人列队而入。
    陛下亲自召见了他们,关怀勉励一番。
    此后便是述职禀告。
    魏渔已写信指名由沈遥凌主述,沈遥凌亦做了充足的准备,不能给老师丢面子。
    众人齐齐望着她。
    一个未出学塾的学子能在陛下面前做主述,这是何等的荣耀,压力也可想而知。
    沈遥凌深吸一口气,行礼,不卑不亢。
    “阿鲁国进献药物主要有两种,一为摩娑石,又称黑琥珀,阿鲁国人进献时称其可辟药虫毒,若做成指环,遇毒则吮之立愈,进而传为可解一切药毒、蛊毒。”
    沈遥凌抬起眸:“此为虚假夸大。”
    “经查证其来源,黑琥珀中确实含焦油等物,可用来抵御毒蛇虫毒,但并不存在解百毒之功效。”
    “另一种,是木米亚。”
    “它的实际成分为沥青混合树脂、香料、人体干尸……”
    述职总共持续了一整个时辰。
    在平缓的叙述中,遥远的异国情形在众人眼前如同画卷一般铺绘开来,从来未曾到达、未曾亲眼看过的地方,也能如此详细地在眼前一一展现。
    沈遥凌声音平缓,在场的其他人,无论是高官,还是后妃,甚至是皇帝,都只能安静地倾听。
    这些出使的学子、臣子,就如同最忠实的信鸽,带来“荒漠之地”的消息,也打破了他们旧有的偏见。
    沈遥凌慢慢描述着翻山越海的经历,还有那些惊吓、威胁、恐惧,听者随之入了神,隐隐地开始敬畏起所有的未知。
    再听到他们破局、找到真相的经过,忐忑的心又缓缓落下,仿佛勇气又回到胸中。
    就像是听了一场传奇故事一般。
    一个时辰里,沈遥凌一直站得笔直,只喝了两次茶水润喉。
    等到全部说完,她将魏渔写成的卷轴以及其它证据资料一齐交给了礼官。
    亚鹘等人也已羁押到了地牢之中。
    皇帝沉默良久,接过卷轴仔细翻阅。
    许久后,才抬起头,缓声又说了几句鼓励言语,让他们退下了。
    众人拜礼,又列队朝外走去。
    十数个小太监替他们引着路,为首的那人经过沈遥凌时,躬身讨好地笑了笑。
    语气机灵地,小声提醒道。
    “沈小姐日后必有封赏,您就等着接旨吧。”
    那小太监笑容讨喜,颇为谄媚,显然是从陛下的面色看出了什么,想先行在即将受赏的人这边卖个好。
    沈遥凌确实正想着这件事。
    她是看不出陛下的喜怒,只一股脑地将自己准备的话全说完了,但也不知道陛下是否满意。
    不过,这小太监一脸笃定,至少应该结果不坏吧。
    她也放松一些,朝小太监点点头致谢,拿出荷包,将满满一袋银子直接赏了他。
    小太监笑呵呵地退远了。
    接下来便是彻底放松。
    走出宫门,沈遥凌便钻进马车里,催着车夫快快地回家。
    到了沈府前,父母兄姐果然在门口候着。
    沈遥凌扑入母亲怀中,感到一阵久违的安心。
    她从上一辈子开始就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而真正经历过了旅途之后,她才发觉,去哪里、走多远或许都不是最重要的,出发的真正意义是归途,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归来时的自己能变得更圆满。
    沈夭意还是那般手痒,掐着她的脸。
    “都饿瘦了。”
    沈遥凌呲了呲牙,幽幽道:“是啊,我现在饿得能把你给生吃了。”
    沈夭意嗤笑。
    沈如风大笑:“好好好,快进屋,回家好好养回来。”
    几人笑笑闹闹地进了沈府大门。
    喻绮昕与她同路,余光瞥了一眼那边的热闹。
    喻盛平也在家中候着她,她一进喻府,便被叫去回话。
    父女之间也是许久未见,喻盛平看她半晌,点评道。
    “风吹日晒,看你变得什么模样,哪有大小姐的尊贵了。”
    若是往常,喻绮昕这会儿恐怕要惶恐恼怒。
    但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浮现的是方才沈遥凌被家里人围着,心疼她瘦了的情形。
    听着父亲对自己模样的批评,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心里反倒是有些冷淡。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父亲一眼。
    喻盛平又道:“今日在宫中述职的为何是沈遥凌?你怎么没像她一样?难道你比不过她。”
    “她救了我一命。”喻绮昕低低道。
    喻盛平又说:“沈家的小娘子怎么就那般出风头。”
    “沈家的父亲怎么知道在孩子远途归来的时候,第一句应当是关怀?”喻绮昕忽然道。
    喻盛平一开始没在意,听清了之后,猛然一愣,看向自己这个长女。
    “昕儿,你是在责怪我?”
    喻绮昕眸光淡淡的,也倦倦的。
    “不是,我很理解父亲为何会这样。”
    “沈家孩子不够多,也就两三个,少了一个,沈家父亲母亲都心疼得紧,自然要嘘寒问暖的。父亲膝下孩儿太多,少了我一个在府中,也不会觉得寂寞,也就不必这般关怀备至了。”
    “父亲对我不满意,换一个孩子去喜爱培养就是了,左右又没什么差别。”
    “我一身尘土,先去沐浴洗漱,不在这里耽搁了。”
    喻绮昕说完,便径自行礼退了下去,留下喻盛平在身后一脸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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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第 85 章
    ◎期盼◎
    喻绮昕差人准备了热水, 将自己浸到木桶之中,门窗紧闭,四下安静, 只能听到撩水声和她自己心底的声音。
    她算是第一回顶撞了父亲, 对着父亲说出那种话, 她当然是会难过的。
    但却也没到流泪的程度。
    心里木然的, 好似这种事情已不足以使她波动了。
    回到京城, 进宫的这一路上, 喻绮昕都在思索,自己从前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最后她发现,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渴求之物, 只是一直在害怕失去。
    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就会失去父亲的赞赏、父亲的宠爱,失去身为喻家长女的一切。
    所以她讨厌沈遥凌。
    沈遥凌不需要付出任何就能得到父母的疼爱, 做什么事情都不怕承担后果,看上去没有任何害怕要失去的东西,那种不知者无畏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来火。
    然而从阿鲁国回来后,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因为她忽然懂得了——生死之外,还有什么算得上大事?什么宠爱、声望,上一边儿去吧。
    她陷入亚鹘的圈套的时候,这些东西能帮她一分一毫吗?如果她真的变成了亚鹘的一具傀儡,被玩弄磋磨致死,那么, 已经成了一具死尸的她,活着时是不是喻家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呢?
    从今往后, 谁爱争谁争去吧。她已经明白了, 她就是做不到沈遥凌那样的勇敢无畏, 她天生就是一个胆小鬼。
    那么,她就当胆小鬼就好了,她从前蜷缩在教条下,日日如履薄冰,虚荣心难以满足,其实都是在为难自己。
    而她对自己这般勉强又能得到什么呢?在这个世上能活一天算一天,她争来争去,即便争到什么东西,也只会归属于喻家大小姐的荣光。
    她也终于明白,她嫉恨沈遥凌的最根本的原因。
    旁人看着沈遥凌时,不管评价是好是坏,面对的都是堂堂正正的“沈遥凌”三个字,而不是“沈家的三小姐”,“沈世安的幺女”,而她得到的就算全是荣耀和赞赏,也全都在“喻家大小姐”的名下,她离了这个称号,什么都不是。
    方才她对父亲说的,句句是实话,父亲既然有那么多的孩儿,也不必强求她一个。
    若是她那一回没有遇到沈遥凌,没有被沈遥凌点醒,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客死异乡,那她在死之前都没有一天做过自己,也实在是太可悲了。
    喻绮昕想着想着,心里越来越麻木。甚至觉得都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了。
    换了身舒适衣裳趴到床上去,其他的什么也不愿意想,只想先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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