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人物的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他们的喜怒哀乐都会被人知晓、被人关心、被人记得,但这个世界上,除了剧情人物外,更多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而又普通的百姓。之前昌黎郡的鼠疫,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生命在灾难面前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在昌黎郡治疫期间,她诊治过许多人,有好有坏,有善有恶,每一条生命都是如此地鲜活,让人很难将他们当成路人npc去对待,更何况《逐鹿》里每个npc的数据都独一无二,一旦消亡,就永远不可能再重新复制。不被人记得的百姓是,剧情人物也是。
    在这个游戏里呆了半年多的时间,她越来越无法对周围的一切置之不理,《逐鹿》最开始打出的旗号就是“真实的第二人生”,无论策划有多狗,都不能否认这个游戏无与伦比的拟真度。
    “他们的斗争我不参与,但百姓无辜。”祝凌集中注意力去听身下屋舍中的计划,“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就知道会这样。】系统小圆球和祝凌意识小人贴贴,软声软气,【你要是没听到还好,听到了肯定会去关注韩妙的情况,到时救一个是救,救两个是救,救韩妙是救,救百姓也是救———】
    它吧啦吧啦地分析着:【就当我们能者多劳趴!】
    祝凌的意识小人笑着弹了一下系统小圆球的脑门,不作声了。
    此时天上星河广阔,夜色温柔。
    “阿娘。”
    韩妙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走在街道上,那个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天生一双弯弯的笑眼,人却有些瘦弱,看着是小小的一团。
    “怎么了?”韩妙停下脚步,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她轻声而又温柔地问。
    “我还没有来过外面呢。”那个孩子将头搁在她的颈侧,亲昵又依赖,他的眼瞳生得特别大,灯火倒映在他眼中,有点点光泽,“外面真的好好看,和阿娘给我讲过的故事一样。”
    他拥有罕见的过目不忘之能,如今年纪小,读的书不多,但却已渐渐显露出聪慧至极的天赋,就像韩妙随口给她讲过的故事,他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问他某一件事,他也能具体到某一天的某个时辰。
    也许是因为太过聪明的缘故,他的身体并不像普通孩子那样强健,即使好吃好喝地养着,太医的平安脉日日不落,也依旧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小得多。
    韩妙问他:“你今日想去哪儿玩?”
    小韩王只听韩妙说过外面的世界,说过花灯节的璀璨,说过百姓的热闹,从没有亲眼见过,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我想去卖陶瓷的店铺里。”
    母后给他讲过,说她曾经有一匹陶瓷小马,只可惜摔碎了,他当时缠着母后给他讲了那个陶瓷马的样子,他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他想买一匹一样的送给她。
    “好。”韩妙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卖陶瓷的店铺里,她早已忘了她曾经和这个孩子随口说过遗憾的事,“今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人流之中,花灯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连在一起,看起来比真正的母子还要亲密。
    韩妙抱着他在人群中慢慢走,回忆不知不觉地漫上来,三年,不,四年之前,韩王猝死,韩妙顺势成了王太后,因为韩王死得突然,他的膝下的二子又早在他当政期间便陆续死去,所以只能从宗室中另择新君。
    韩王死前没有留下继位的旨意,为了新韩王的位置,成年宗室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反被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捡了漏。
    当时还残存的宗室多有不服,若不是霍元乐帮她……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波澜,不会这么快尘埃落定。
    最初她排众议选择这个孩子,什么风言风语都出来了,不少话语听起来都觉得污了耳朵,有说这个孩子是她的私生子的,有说这个孩子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有说她对这个孩子的父亲爱而不得的……带着桃色的流言无论真假,或者说没有人在意流言的真假,他们只在意流言的内容够不够惊骇,流传起来够不够离奇,在铺天盖地的污言秽语之下,她依旧坚持了她的选择,没有那些离奇的理由,只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父母没有在长垣关那场惨烈的战役里,起过不好的用心罢了。
    那些成年的王室或多或少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插手,多方较量之下,那场本不该输的战役以无比惨烈的方式打成了平局。随后时间流逝,一切伤痕都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向前,唯有韩娅,唯有她的姐姐……永远长眠在了那一天。
    她先是没了父亲,然后没了姐姐,最后没了娘亲……到头来陪着她的,只有怀里这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彼此依偎,一起在深宫中活着。
    最热闹的衔梧街近在眼前,她怀里的孩子伸着头四处张望着,眼睛亮晶晶的,走了一会儿后,他将头凑到韩妙耳边,微微有些卷的额发蹭得韩妙脸颊发痒———小韩王是个天生自来卷。
    “阿娘———”他小小声地说,“我会好好努力的,让你以后天天都过花灯节。”
    韩妙问他:“为什么要让我天天都过花灯节?”
    “因为阿娘很高兴。”他说,“和在家笑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韩王宫那个家又大又空旷,有很多人在他的家里来来去去,还有些自称是他臣子的人,却用一种极不舒服的态度教训他,这不能那不行,恨不得在他身上捆上尺,一毫一厘都不能出错,只有几个人会认真地教他,给他讲道理,教他学知识,除了母后外,他最喜欢的就是摄政王。只是摄政王和他一起呆久了,就会有人私下找他,说摄政王的坏话。
    韩妙的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笑起来和在宫里不一样?
    也许是吧,谁会喜欢那样压抑的宫廷呢?喜欢那样一个浸满了血泪和算计的地方。
    衔梧街的中心越来越近,人群之间的空隙渐渐变小,韩妙护着怀里的小韩王,躲藏在人群中的护卫也紧绷起心神,人多起来的时候,总是容易出乱子。
    人人都祈祷花灯节时不要出事,但天不遂人愿,经过一个表演杂耍的摊位前,在人群中心表演吐火的人突然向前几步,与他拉近了距离的百姓被吓得惊叫,四散而逃,刚刚还祥和欢乐的街道此时一片慌乱,那道火焰仿佛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摆着手工雕刻的木簪的摊位被掀开,案板下放着一把长刀,画着糖画的人突然将滚烫的糖浆向外一泼,从炉子和柜子的缝隙间抽出一把利剑……四处都是金戈特有的铿锵声,这是一场设在繁华之地的伏杀,设伏之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百姓的伤亡。
    到处都是哭喊声,有人在跑动时被推搡在地擦伤了胳膊,有人撞上了货架瘸了腿,有人正好在那些歹人拔刀时站在他们附近……
    “扑哧———”
    有血飞溅上花灯,留下一串赤色的痕迹。
    隐藏在周围人群中的护卫早在变故刚生的那一瞬便现出身来,以韩妙和小韩王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保护圈里风平浪静,而保护圈外的百姓却是哭喊震天。
    “分一部分人去保护百姓!”韩妙知道有些人要对她不利,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些要对她不利的人会如此丧心病狂,选在最繁华的衔梧街进行伏杀!
    这数千百姓的性命,他们竟是全然不顾了吗!
    “太后不可,您与王上的安危最重要!”明显是护卫首领模样的人当机立断地拒绝,“您与王上若是出事,最后遭殃的可不止眼前这些百姓!”
    “那些歹人人数有限,你可抽出四成去护卫百姓。”慌乱过后,韩妙理智地做出了分析,“街头街尾的百姓已离开,留在这的百姓数量虽多但距离有限,不可能再藏匿第二批歹人。花灯节这事必会惊动护城军,最多一刻摄政王就会派人前来,但百姓等不了这么久。”
    “可是太后———”护卫首领明显想要说些什么。
    “置百姓于不顾,非圣天子所为。”在出事的第一时间便被韩妙紧紧抱在怀里的小韩王出声,韩妙让他闭着眼睛不要睁开,他便乖乖地闭着眼睛,只是将头转向了护卫首领的方向,“听母后的。”
    见着百姓在眼前受苦,那护卫首领只有心痛与愤怒,哪会真的不想救援,只是他以保护太后和韩王为第一要务,不敢轻易调兵罢了。如今他的两位顶头上司都发话,他便不再迟疑,调动了一部分护卫,立刻去救助百姓。
    许是看出了他们的意图,那些刺杀的人在遇到危险时便会拉身边的百姓为盾,护卫一时之间畏首畏尾,受伤人数直线上升。
    【三点钟方向!七点钟方向!】一个隐蔽的视线死角里,系统小圆球正在意识空间里紧张地做着计算,【六点钟方向,十点钟方向!】
    巨大的数字在意识空间里不断弹出,系统小圆球的线条手几乎要舞出残影,系统的数据运算能力在这一刻被开发到了极致———它在根据人的肢体动作进行预判,并且成功率高得吓人。
    衔梧街中心一片混乱,哭声厮杀声响成一片,以至于没有人发现,除了那些歹人外,没有一个百姓死亡,最多也就身受重伤,但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
    “铮———”
    跟随着系统小圆球的指引,内力从祝凌指尖不断弹出,这些无形的内力有的打歪了歹人的刀,让他们的刀只从护卫身上浅浅划过;有的敲在人的手腕上,将挥出去的剑带向正确的方向……混乱和夜晚给祝凌的行动打了最好的掩护,即使有心思机敏的人发现了不对,在眼下的情况里,也来不及去深究其中的内情。
    托声望值暴涨的福,祝凌使用最高等级的内力技能毫不手软,连带着暗器加持和五感提升的技能也一并开着,力求做到零死亡这种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
    【六点钟方向———】系统小圆球正在处理庞大的信息流,突然紧张地尖叫起来,【那里不对劲,那个被挡着的人,他要扔什么!】
    随着系统小圆球的尖叫,祝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道内力过去,击中了小圆球所说的人的手腕,但已经来不及了,有什么东西被向韩妙他们的方向抛去。
    开着暗器精通的技能又开着提升五感的技能,祝凌一眼便认出那被抛掷出去的是一种特殊的暗器———这种暗器从被抛出到爆开只有五秒的间隔,在这五秒期间,除非能准确击中那暗器的开关,否则即使是将它从中斩成两半,它也依旧会爆开,只是威力更小一些罢了。
    这个暗器最歹毒的不是它的开关设计,而是它的性质,这是一个无差别的杀伤性暗器,按衔梧街的地形来看,这个暗器一旦爆开,三分之一的人都会中招,如果使用这个暗器的人再狠一点,在上面淬毒———
    心理崩溃的同时,祝凌的身体反应更快,她从视线的死角飞掠而下,一片树上的枯叶被她夹在两指之间,庞大的内力顷刻灌注,树叶的速度比利箭更快,在空气中甚至有呼啸的音爆之声,它撞在那枚暗器之上,不仅将那个暗器撞得改道,还将它撞入地面寸许深,整个暗器以开关为圆心向内凹了一块儿,竟是被打得不能再用了。完成了使命的枯叶在这一刻崩碎成齑粉,在暗器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一手实在惊人,厮杀声短暂地停顿了一瞬,然后……便再也没有起重起的机会。
    因为———铺天盖地的刀光。
    击飞暗器的人好像是悄无声息出现的,她只是脚在地上随意一勾,一柄刀便入了她的手,就在刀入手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如何形容这种变化呢?
    好像是长途跋涉、快要干渴而死的旅人遇到了甘霖;痴迷书画之人得到了最合心意的颜料;寻访名山大川的人见到了这世间最绮丽瑰异的美景;擅长琴道的人寻到了此生最合拍的那张琴……
    又或许……并不仅仅是这般———
    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并不是她趁手的那把刀,只是从路边随意捡拾的普通利刃,但就是这样平常的利刃,在她的手里竟生出名刀都不足以比拟的错觉来。
    与其说她在使用刀,倒不如说她本身就是一把刀,一把绝美且锋利、举世难敌的刀。没有能锁住这把刀的困境,没有谁这把刀的一合之敌。
    剑为君子剑,刀为狂者兵!
    刀光摧枯拉朽,万夫莫敌,一往无前,断金折玉!
    这无疑是一场视觉的盛宴,在死亡里、鲜血中、那样肆意蔓延,那样潇洒狂傲!
    韩妙捂住小韩王眼睛的手掌不知不觉松开了些,小韩王从指间的缝隙里,见到了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那样绚烂又锋利的刀光,足以刻入记忆中,无论多少年都不会褪色,那是惊鸿一瞥的震撼失神,是在武学道路上求索的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那道身影映在他的眼瞳中,刀光似乎点亮了他的眼睛,从小聪慧懂事、少年老成的孩子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声,但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仿佛是怕惊扰了眼前这一幕:“好美……”
    的确,明明是带着杀机、无法被人抵挡的刀,却在挥动之间带着一种力量的美感,生与死之间的惊艳,足以令人刻骨铭心。
    “咚———”
    最后一个歹人也倒下。
    于是那绚烂的刀光停止,金戈止歇。花灯的光似乎此刻才姗姗来迟,笼罩在那用刀人的身上,为她披上一层暖色的柔光。她随意地抖了抖手里的刀,一滴血划过刀面,从刀尖滴到地上,绽开一朵血色的小花。
    哀嚎、痛苦、呻吟……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微不可闻,一贯热闹的衔梧街,就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
    “都傻愣着做什么?”持刀的女子开口,她的声音与寻常女子很不一样,带着一点微微的哑,像把小钩子,低低的,“还不救人?”
    许是被她的气势所摄,呆愣站着的护卫首领仿佛被顶头上司点到名一样,大声道:“尊令!!”
    在这样堪称气壮山河的回答声里,那女子转过头来看向护卫中心的韩妙,唇角一勾:
    “好久不见。”
    第187章 何人私心
    ◎“我也有我的私心,私心是你。”◎
    “呼———”
    【呼———】
    最后一个歹人倒下的时候,祝凌和系统小圆球一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祝凌在意识空间里问系统小圆球:“我表现得怎么样?没有漏的吧?”
    【表现得特别好,特别帅!】系统一边努力不去看那消息栏上一排排累计起来的声望值扣费提示,一边认真地安慰自己,没事儿没事儿,还没花到挣的零头呢……声望值很多,经得起它的玩家这样造———
    经得起……
    【呜呜呜呜怎么用了这么多的声望值啊!】小圆球最后还是没忍住,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祝凌的意识小人一边抱住小圆球贴贴,一边火速打开了系统商城,傻乎乎的系统屡次败在祝凌的花言巧语下,一直没有收回祝凌对系统商城的操作权限。
    在玩家面板不断进行小更新的时候,专属于系统的商城也进行了更新,怕祝凌给它乱买东西,小圆球都不敢将东西加购物车了,但更新后,系统商城增添了一个[浏览时长]的排行榜,祝凌点开那个排行榜,按照顺序火速下单———
    于是才刚刚安慰完自己“没事没事只是个零头”的系统小圆球一抬头,整个统直接傻掉,因为玩家面板上的声望值的开头,直接从九变成了八,随着声望值减少的同时,一长排扣费账单汹涌而至。
    系统:【……?】
    系统:【???!】
    【祝凌!!!】小圆球气鼓鼓的声音几乎要冲破意识空间,它一边气壮山河地嗷嗷大哭,一边口齿清晰地生气,什么软萌可爱在此刻都被系统踩在了脚下,【那是九千多声望值!九!千!多!!】
    “嗨呀!”祝凌熟练地应对眼前小圆球炸毛的场面,“声望值是挣的不是攒的,昌黎郡治疫的声望值现在还在陆续到账呢,买点小礼物犒劳一下你怎么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