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茶盏里是茶汤亮黄的水仙,她抿一口,忍不住弯了唇角,她想,这就是她自己的家了。往后时光荏苒,她总会记得这一个中秋,不见月明,亦是良宵或许他们还会说起,那时候,她棋下得不好还耍赖。
    她怔怔想着,回忆的颜色比眼前的世界更鲜明,一痕眼泪湿热地滑出来,她才发觉自己是哭了。
    苏眉轻轻拭了眼泪,隐约听见有人叩门,她疑心是自己心神恍惚听错了,推开一隙窗缝静听,却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苏眉心下诧异,这时候家家都在过节,怎么会有人来呢?她想着,不觉又有些害怕,撑了伞出来,不急着应声,却是先从门缝里悄悄向外望了望。
    只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身戎装,深色毛呢的军装大衣上落了雪,压低的军帽下露出轮廓锋锐脸庞,正是虞绍珩。苏眉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再看他身边,见是个身量窈窕的年轻女子,整个人都裹在一件鹅黄的长斗篷里,紫茸茸的风毛从钉珠刺绣的缎面边缘露出来,颇为华美,只是那女子身站着,大半面孔都遮在风帽里,只露出一点小巧的下颌,虽然样貌看不真切,但个子比自己和唐恬都高,不像是她认识的人。
    苏眉又见虞绍珩替那女孩子拂开风帽上的雪,举止十分亲昵,不由愈发讶异起来,上元佳节,年轻男女相邀观灯是赏心乐事,可虞绍珩怎么带着个女孩子到这样冷清的地方来?她按住心头疑窦,轻轻退了几步,装作刚出来的样子,朝门外问道:谁呀?
    师母,是我,虞绍珩。
    她放下伞开门,讶然望着门外的人:你怎么下着雪来?这是
    14、催雪(四)
    虞绍珩一见她出来,面上涌出几分活泼的笑意来:师母,叨扰了。我带妹妹出来看灯,经过这里,来跟您讨杯热茶喝。他身边的女孩子也微微撩开了头上的风帽,对她浅浅一笑:
    许夫人,您好。
    苏眉闻言,连忙闪身让在一旁:快进来吧。说着,又撑起伞替那女孩子挡雪,只是她原本个子娇小,一手拢着身上的大衣,一手尽力擎伞,下台阶时脚下一滑,便失了平衡,手里的身子往后一倾,几欲跌倒;幸而绍珩跟在妹妹身后进来,疾忙伸手从背后扶住了她,师母小心。
    苏眉半是惊惶半是尴尬,虞绍珩歉然道:我们冒昧登门,实在是打扰了。
    苏眉摇摇头:是我没想到会有客人来,自家院子里的雪也没扫。
    虞绍珩四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待会儿我来扫。说着,从她手中把伞接了过来。
    苏眉被雪夜浸凉的脸颊忽地一热: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人已镇定下来,许久不招待客人,礼数都生疏了,两位快请到屋里说话吧。
    屋子里头被外面暖和得多,苏眉见那女孩子摘了风帽,露出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樱唇杏眸,柔婉动人,鼻梁却比大多数女孩子都端正,便在那楚楚的相貌里带出一点英秀之气。
    我怕冷,屋子里暖得热,斗篷你出去的时候再穿吧,免得着凉。苏眉一边说,一边替她解了斗篷挂在进门处的衣架上。
    那女孩子连忙道谢,虞绍珩也挂了军帽,走过来对苏眉道:我介绍一下,这是舍妹惜月。
    苏眉微笑颔首:虞小姐你好。
    惜月仍旧是浅浅而笑:其实,我姓郭。
    苏眉一怔,却见惜月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抱歉的样子,同她解释道:我的生父早年阵亡在沈州,后来母亲也去世了,我就她回头看了一眼哥哥,一双清水杏眸恳切坦然:我就成了我爸爸妈妈的女儿。
    虽然她言语淡然,苏眉却很快就明白这其中必有一段凄怆往事,真是对不起,我
    惜月连忙摆手:没有关系的,别人常常会误会,是我不好意思。
    苏眉柔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不觉多了一丝怜惜:你们先坐,我去沏茶。
    虞绍珩环顾四周,见临窗的桌案上摆着张棋盘,上头黑白交错,边上还搁了一本摊开的棋谱。想来是雪夜寂寂,苏眉独自打谱消磨时光。茶盏里一泊嫣红,应该就是自己上回拿来的红茶,他默然划出一个愉悦的微笑;转眼间,又见许兰荪的相框边上,之前插瓶的蜡梅已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白瓷浅盂,里头冒出两茎花开正盛的水仙她的日子过得还真是一板一眼,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为自己打算打算以后的事。他怎么来提醒她一下呢?
    正思量间,苏眉已端了茶出来,惜月接过一尝,除了果香馥郁之外还多了辛辣甜味,苏眉柔声道:我煮茶的时候加了一点姜片和蜂蜜,好驱寒。你先喝了这一杯,要是喝不惯,我再重新冲。
    惜月忙道:多谢夫人,这就很好了,我母亲也会吩咐人这么煮。
    虞绍珩喝了半盏,笑微微地放下杯子,对妹妹道:月月,你陪许夫人聊一会儿,我看着外头的雪快停了,正好去把路上的雪扫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