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的官员,不但于公事上受御史台的监察,私德亦至关重要。
    元穆安将其两边都落了罪,方能让谢柘无转圜之地。
    如今事了,也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元穆安点头:“她那桩案子,就这两日便要收尾,今日她们母女二人已然出了大牢,回先前的居所暂住,过几日,便可带着银子与新的身份文书自行离开。”
    “先前在宫外,七娘对妾多有照拂,如今她要离开,妾有心亲自去送一送,求殿下允准。”
    一听她说要出宫,元穆安便下意识蹙眉。
    九月初二,她生辰那日,就是这般,说要去昭宁寺上香,结果就趁机跑了。
    这一次又要出宫,难道要故伎重施吗?
    秋芜见他迟迟不应,又说:“殿下,妾只是想送送她们罢了。七娘是个性情直爽的娘子,娇娇更是跟着妾学过几日识字,她们要走,将来只怕再也见不到了。殿下若不放心,大可多派些人跟着。”
    她说着,有些倔强地低头咬住下唇。
    元穆安因她方才态度的转变正觉欣喜,又见她如此,想了想,到底压下了心中的狐疑,点头道:“好,想去便去吧,到时我让刘奉带人护着你。”
    果然还是留了心眼。
    秋芜不动声色地笑着道谢。
    ……
    谢柘的案子还未判下来,归德中郎将谢明徽的案子却已了结。
    如此,此次北征大军中的功与过便算明了,礼部与太常寺即刻依元穆安的吩咐,于兴庆宫中设下庆功大宴,除却有功的将士们外,遍邀王公贵族、文武大臣。
    临近年关,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这一场欢宴席却让宫里俨然增添了一丝祥和喜悦的气氛。
    皇帝元烈有名无实,仍旧带着自己的诸多嫔妃留在太液仙居,不曾露面。谢皇后也称病不出,也不知是仍在为谢家的事与元穆安争一口气,还是当真心灰意冷了。
    倒是秋芜如今成了良媛,是元穆安身边唯一一个已有名分的女子,在元穆安的示意下,也要一道赴宴。
    他生怕宫女的出身会让她在旁人眼里不够分量,有心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让众人都见到她妥帖沉稳的处事。
    可秋芜当惯了宫女,即使近来一直住在清晖殿,再不用像从前一样处理殿中琐碎的事情,也始终没将自己当过主子。
    如今忽然穿上华贵的衣裙,戴着从前不敢戴的镯子耳坠,她感到十分不习惯,站在铜镜前左右打量了许久,莫名有些不敢出去。
    直到竹韵在一旁提醒时候不早,再不去便要晚了,她才努力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挺直腰背,跨出清晖殿,朝举行大宴的含元殿行去。
    时至傍晚,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一路吹得人脸颊生疼,到近含元殿处,方觉缓过神来。
    偌大的宫殿,设与三重高台之上,东西长约三十丈,南北宽约十二丈,能容纳千人。高台之下,排布着纵横交错的竹管,自沟渠中引水烧热,流淌于竹管之中,将整座大殿烧得暖融融,宛若春日。
    此刻,殿中的食案、坐榻、瓜果、点心等齐备,不少王公贵族已早早落座,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寒暄问候。
    秋芜才踏进殿中,便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起初,众人因未曾见过她,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只是从她的衣饰上暗自猜测,直到有小太监在一旁提醒,周边离得近的十几人才恍然大悟,纷纷弯腰行礼。
    良媛乃正三品,而依大燕的官制,二品以上官员极少,几乎都是年长之后,上书致仕时,皇帝另加,抑或是死后追赠,是以他们几乎都要向她行礼。
    然而,行礼之际,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窥探视线也不曾减少。
    这些目光中,有多少是冷眼,多少是好奇,又有多少是善意,秋芜不用分辨,也能猜得出来。
    这些人都是贵人、主子,自然不会像低阶的宫女太监们那样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鄙夷与嘲讽。
    可那不是因为他们真的高看她,只是因为他们自恃知礼罢了。
    莫说他们,就是她,当惯了奴婢,面对这么多人给自己行礼,也觉得腿脚发软。
    幸而她性子一向沉稳,在下人堆里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很快反应过来,回忆着过去见到过的情形,笑着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又略回了个礼,算是周全。
    这些人很快起身,重新回到方才的情形,继续三五成群地谈笑。
    秋芜一个人坐在座上,身边留竹韵服侍,俨然与其他人划出一道无形的界线。
    她觉得自己的周身空落落的,仿佛立在一块悬在山间的孤石上一般,半点感觉不到踏实的依靠。
    又过片刻,王公贵族与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来全了,元穆安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领着数十位有功的将士们踏入殿中。
    刚坐定,他的目光就先往秋芜身上看去,见她穿戴一新,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下手一两丈的地方,肃穆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随即移开视线,令将士们落座后,便抬了抬手,示意开宴。
    一时间,含元殿中,觥筹交错,丝竹绕梁,热闹不已。
    元穆安先捧起酒杯,与众人同饮三杯。饮罢,方由着众人自行饮食。
    很快,便有一波又一波的人默契地照顺序上前,向他祝酒、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