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她只能硬撑着。孩子被换是她的疏忽,她已经失职了一次,哪敢再撒手不管。
    “月慢歇下了?”她问。
    冯嬷嬷点头:“按您吩咐的,最近一直派人盯着。县主除了将之前和楚家那小子走动的信件、礼物都会烧掉了,便没有再做什么了。楚家果真派人送了帖子想请她过去小坐,被县主拒绝了。”
    “月慢那性子……”华阳公主眉宇间略显犯愁,“她越是什么都瞧不出来,我心里越是担心。就怕她不声不响,最后闹个什么事情出来。”
    “县主知书达理,自小就格外懂事。公主宽宽心。”冯嬷嬷宽慰着。
    华阳公主摇头。她宁愿大女儿哭闹过,也好比这样不声不响,更让人担心。
    “明后日楚家应该就会上门了,让门房拦着不准进,不必客气。”华阳公主冷哼,“我就不信这小子胡闹楚家人都不知情,知情而不拦,那就别怪我迁怒!”
    显然,华阳公主是不满惩治楚嘉勋一个人的。
    “苏大人那边已经支会过了。”冯嬷嬷道,“这年还没过完呢。朝中官员调动总要些时间,公主莫急。时辰很晚了,您也该歇着了。”
    “廿廿来了没有?”华阳公主问。
    “三郎身边的孙公公过来了一趟,说三娘子宿在那边了。”
    华阳公主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忽然问:“这几日你瞧着三郎对廿廿如何?”
    冯嬷嬷立刻说:“那肯定是好啊!”
    华阳公主反复回忆着这几日江厌辞的衣着打扮,不太确定地问:“依你看,三郎是个喜欢权势的人吗?”
    这话,冯嬷嬷便没有立刻接了。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是人皆有私心,权势也没人不爱,只是深浅不同罢了。三郎以前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回到了金窝窝却没见到半分挥霍奢用之举。依我看,三郎就算在意权势,也没有那么深重。”
    华阳公主沉默地捻着腕上的佛珠。
    虽说她教月皊莫要有从一而终的念头,可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若能守着一个人一生,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华阳公主偏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可她在阵阵头疼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主意有些残忍,也有很大的风险。还要赌一个男子对一个女人的心。
    冯嬷嬷问:“公主,要将三娘子喊回来吗?”
    华阳公主缓缓摇头,她有些疲惫地轻叹了一声,道:“以后也不用请,廿廿若再宿在厌辞那里,随他们。”
    冯嬷嬷琢磨着华阳公主的用意,跟着皱了眉。
    ·
    宫中。
    已经很晚了。皇后的宫中却亮着灯。皇后刚和李淙拌嘴了几句,如今气愤地坐在那里,盯着立在一旁的李淙,脸色难看极了。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明明她为了争权,在这宫中一时也不肯放松警惕,手染鲜血做了多少凶险事?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可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居然因为一个女人引了旧疾。这大过年的,太医不断往东宫跑,圣上已经过问了多次。
    身为储君,身体的健康是多重要啊!
    “您要是对她不满,自可对我说。何必答应了我再做手脚?”李淙问。
    “哈。”皇后冷笑,“本宫答应你什么了?你说你要江月皊,本宫说好,可本宫没说准她太子妃之位!你要是想要她,可以从教坊里将人接到身边拾弄着。一个血统不正的人,本宫不过吩咐下面的人一起抓了,这有什么错?就算到了你父皇面前,这也是维护血统之举!”
    李淙面色苍白着。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母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呢。可越长大了解得越深,他越来越对母后的凉薄狠心觉得心惊。
    甚至,母后做的那些事情,在他眼中是有违良心道德的。
    这吃人的皇宫,越来越让李淙心凉。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口一阵阵的疼痛,再压下想咳的冲动,俯身:“儿子告退。”
    皇后将脸偏到一侧,不理会。
    母子两个都十分不理解对方。
    “皇后娘娘莫要动气了。”秦簌簌捧了茶,递过来。
    她抬起眼,望向李淙离去的背影,慢慢勾了唇。
    正如皇后所言,她只是不想月皊成为太子妃。所以让月皊遭一遭苦,失了身份再有那样的经历,日后必然不能爬上去。至于之后李淙是不是要再把这个女人弄到东宫里当个玩物养着,她根本不在意。
    秦簌簌很明白这一点。
    皇后不在意太子日后会不会再将月皊接回身边,可是她在意。
    太子哥哥本来就喜欢月皊,月皊再因为皇后遭受磨难,喜欢加上愧疚,这岂不是让那个姑娘牢牢烙在太子哥哥的心上?
    这可不行。
    所以秦簌簌在太子哥哥回京之前,给月皊挑了个男人。太子哥哥这样讲道义的人,应该不会掠夺旁人的小妾。何况还是江厌辞,这怎么说,也勉强算得上是臣之妾了。
    秦簌簌告退,沿着红色的宫墙款款往回走。一盏盏宫灯在微风之下轻轻摇晃,将她纤细婀娜的身影拉得绵长。
    她软绵绵地打哈欠,心里带着些愉悦。
    虽然她爱极了皇后之位,为权争,可她也是真的喜欢太子李淙。她一想到李淙脸色苍白地咳着血,那种高不可攀又羸弱的模样,让她心动地想要将这样干净美好的太子哥哥绑起来,好好疼爱一番。
    秦簌簌唇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隐隐带着几许疯狂之意。
    ·
    天光大亮已不知有多久,远处的枝头麻雀声隐约传进月皊的耳中,将她叫醒。
    她迷迷糊糊地颤了颤眼睫,人却还是不肯从温暖的睡眠中苏醒过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胯侧残着一点隐隐约约的疼,月皊慢慢醒过来,反应迟钝地发现匕首抵着她的腰下。
    月皊睁开眼睛,眉心蹙着。视线里,是床榻里侧的墙壁。昨天晚上的记忆慢慢回归,她逐渐想起来昨天晚上最后的印象是江厌辞不让她转过去。她慌张地闭上眼睛,连乱看他的影子也不敢。不知过了多久,她便睡着了,一直到现在。
    难道她昨天晚上没有整理衣衫就睡着了?这个念头让月皊惊了。她立刻朝着床外侧转身。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抵着她的匕首跟着轻划过她半圈。最后停下时,月皊身子僵住,江厌辞也在一瞬间睁开眼睛。
    两个人面对面望着对方。
    好长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许久之后,江厌辞先开了口:“转过去。”
    “哦……”月皊迟钝地慢吞吞点头,却并没有立刻转身。
    江厌辞稍等了片刻,见她还是一动不动,握着她纤细的肩,将人转过去。
    然后江厌辞下了床。
    月皊先是听着身后江厌辞整理衣物的声音,紧接着是走路声,再然后是开柜子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呢?月皊忍不住去想。
    江厌辞走回床榻,将月皊的一套干净新衣服放在床头。他说:“我上午出府去给你办户籍,不知何时会回来。若回来得早,下午带你去白家一趟。”
    “好。”月皊声音小小地应了声,声线里还残着没有睡醒的困倦之意。
    直到江厌辞走了出去,月皊都没有转过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了动作。她拉动被子,将自己的头埋进去。
    她在被子里嗡嗡地哼哼了两声,又软绵绵地抱怨:“怎么总是脸红啊,也太没出息了呜呜……”
    开门声让月皊的哼唧呜咽声戛然而止。埋首在被子里的她,竟瞬间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江厌辞轻咳了一声,道:“我回来拿你身契。”
    他走向桌子,拿了遗忘在上面的身契,转眸望向床榻,眼底浮了笑。
    【 作者有话说 】
    小江:今天不烦。嗯。
    第五十七章
    可江厌辞很快收了笑。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心中略有悔意。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些过了。
    再望一眼床榻上将自己彻底裹在被子里的月皊,江厌辞拿着月皊的身契,转身走了出去。
    月皊躲在被子里听着江厌辞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她又在被子里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钻出来。她在被子里捂得有点久了,脸上起了薄汗,柔软的发丝软趴趴贴在微红的面颊上。她面朝床榻里侧侧躺着,是昨天晚上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儿,月皊又一点一点挪蹭着转了身,望向床外侧空了的地方。
    她伸出手来,指尖儿碰了碰他的枕头。再缓慢地将整个手心都贴在他的枕头上。
    枕上还残着一点余温。
    外面陆续有婢女轻浅的脚步声。月皊知道时辰不早了,她该起来了。她坐起身,蹙了蹙眉,没一下子将被子彻底掀开,而是掀开了一角,偷偷望了一眼。然后她望了一眼江厌辞给她放在床头的新衣裳,稍微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拿新衣,而是将堆在脚踝上的寝裤提上来。她寻了好一会儿,才寻到自己的腰带,匆匆将裤子系好,下了榻。
    ——她身上起了汗,想先洗个澡。
    月皊站在水中,让温热的水流浇着她。她忍不住偏过脸去,望向胯侧。
    那粒小红痣周围有一点红印子,那是江厌辞咬过的痕迹。
    水流沿着她的身体逶迤流淌,水痕温柔地抚过他咬过的痕迹。月皊将手指头挪过去,用指腹点了点那粒小红痣,隐约明白江厌辞是故意要咬这枚痣。
    收回手前,月皊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小红痣周围的咬痕。她收回手,望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
    ·
    月皊认真地吃着东西,抬眼时发现阿娘正蹙眉望着她。月皊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阿娘,我身上哪里不对吗?”
    “没有。”华阳公主笑笑,给女儿夹了一块肉,“廿廿瘦了好些,得好好补补才成。”
    “也没有瘦很多呀。”月皊这样说着,还是乖乖夹起碗中华阳公主递过来的红烧肉,张开嘴咬上去。
    可是下一刻,她就皱了眉,将脸偏到一侧去。
    侍女见了急忙地上小碗,接过她吐出来的红烧肉。
    华阳公主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一根筷子从她手中掉落。筷子落在桌面,又掉到地上的声音将华阳公主的思绪拉回来。
    “姜味儿太重了。”月皊解释。
    “哦,这样。”华阳公主接过侍女递来的新筷子,再看桌上的道道精致菜肴,却全然没了胃口。她不由地又将目光落回月皊身上,看着她用膳。
    月皊吃东西的时候向来很专注仔细,一小口接一小口地吃下去。华阳公主瞧着月皊胃口不错,进的膳食量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华阳公主放下筷子,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花茶,试探着开口:“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回荣春堂?”
    月皊正在吃一块水晶龙凤糕,听见阿娘问话,赶忙先将水晶龙凤糕放下,望着华阳公主,端坐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