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半灭的少主院落,连风车都打着哈欠,要去自己的卧房睡了。
    只有刚结完契的少主卧房,尚且有几盏油灯亮着。
    程陨之从对方识海中离开,已是浑身脱离,灵力枯竭,大脑浑浑噩噩,竟不知自己人生几何,来自东南西非哪一方。
    他喃喃道:“仙君……师哥……长津……”
    也仅仅就记住这点微不足道的稀薄名词,其他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他往后倾仰,手指即将离开之时,对面人一个动作轻柔,将他捞起,靠在自己臂弯。
    怀中道修柔软,但消耗灵力过多,让再鲜艳的花看上去都有些枯败。
    少主摸了摸小程的长发,温声道:“我替仙君谢谢你。不过,就算你与我神交,也不过是补充我的力量。我离开不了心魔境,你也是。”
    臂弯中的人动了动。
    程陨之声音嘶哑:“我离开不了?”
    结为道侣后,心魔境拥有了他的气息,从此来去自如。
    他轻动酸软的手指,将这心魔境打开一个口子。若他还有三分力气,就能自己离开。
    心魔摇摇头,笑道:“若我想,随时都能将你拉进来,这和一直生活在里面有什么区别?”
    “不如穿上这件喜服,和我好好生活在一起吧。”
    他软语相劝,眼底黑沉沉的,透不过光,只能透出程陨之的倒影来,“我是仙君的心魔,你四舍五入,也可以算仙君的道侣,这有哪里不好的嘛?”
    程陨之:“四舍五入是这么入的吗?仙君本人说什么了?!”
    然而程陨之境界抗不过他,被强制地裹上喜服。
    他翻了个白眼,道:“能掉进来遇见你,真是我倒了大霉。”
    心魔却说:“是我三生有幸。”
    他一松手,脱力的道修就会自己往后倒,扑通一声,砸在柔软的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大红的喜服将他衬得极白,哪怕松松垮垮地裹在外头,倒也是另一番风味。
    心魔将手放在他腰上,没有别的动作。
    程陨之无奈道:“行行好,别的都行,就是别挠我痒。”
    少主奇道:“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程陨之懒散地说:“要做早做了。”
    他有些抵不过失去过多七情六欲后带来的浑噩感,幸亏他是有“根”的,只待时间流逝,慢慢长回来就好。
    那些给仙君填补的部分,就当是被狗啃了。
    程陨之手一伸,扯来被褥,往脸上一盖,意思大约是“不想看见你”。
    “你现在不害怕我,也不喜欢我,是吗?”心魔缓缓道,“之之,你为什么会这么抗拒?我也是仙君的一部分,是他分离出来阴暗与矛盾的一面,你作为仙君的男朋友……”
    呼啦。
    程陨之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迟钝地重复了一遍,道:“我作为仙君的男朋友……”
    “啊?”
    他反应过来,震惊道:“我怎么就是仙君男朋友,我干什么了我?!”
    心魔却是伸手压在,搭着他的肩,要将道修压在床铺之上。
    他不透光的阴影落下:“你喜欢他那副好看的皮囊,而我,也有一副一模一样的。”
    少主发觉哪里不对,敏锐地抬头,最后视线落在某个方向,锁定了不远处的宗门大殿。
    “你男朋友来救你了,”
    他温顺道,“你留下来好不好,我绝不干他那种把人锁屋里的破事儿……”
    程陨之面无表情:“我没有男朋友。”
    “很快就有了。”心魔垂目,微笑道。
    程陨之:“……”
    一点剑光如霜,轻飘飘落下,在程陨之的视野中拉出一道飘忽不定的白光。
    若不是心魔身影骤然消失,恐怕得被那剑光一剑腰斩。
    程陨之视野一晃,眨眼间,他便离床铺足有三丈远,身前站了个人,侧身掩盖他的踪迹。
    那人宽肩窄腰,手中一柄长剑,已然出鞘半截。
    剑锋若银鱼,在昏黄油灯光照映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眼。
    还在床沿边上的少主缓缓起身,袖袍扫过床铺,带起帘子阵阵晃动。
    他回过身,笑道:“你不能杀我。”
    挡在程陨之面前的人停顿片刻,声音细微喑哑:“你和之之结契了。”
    心魔恍然大悟:“原来你知道啊,”他露出一副和仙君截然不搭的神情,几乎称得上露出放肆的笑容,在他唇边极为明显。
    “我们道侣间要做的事情,”他咬重了其中两个字,“要你来插什么手?”
    人影没说话,回头把住晃动的程陨之,跟着弯腰,将软倒的道修揽进怀中,克制地呼出一口霜寒般的冷气。
    他意识到,程陨之给予他的补给过多,已经抽干了他自己。
    若是再不赶紧带出现世,好好治疗一番,恐怕要落下病根,失去的根基再修补不回来,到时候,道修恐怕要变成个无情的魔头。
    人影轻轻叹息一声,灵力外溢,外衣开始结冰。
    就连他的眉毛、睫毛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雪粒子,挑白一丝,更显得这人犹如雪雕冰凿一般。
    正是截阿仙君,顾宴本体。
    他说:“与你无关。”
    心魔注视着他怀里的程陨之,眉眼松懈开来,道:“如果你杀不掉我,那么道侣契约就会一直存在我和之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