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医生的声音很平静,周讲于却觉得每个字都是一柄利箭,箭镞上还带着倒刺,全部扎在软肉上。
    姗姗来迟的泪意直冲脑门,刺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没关系的小于,生离死别都是人生必经的,我也不是说就不必难过,咱们的心都是肉做的,现在接受不了很正常,过了这段就会好。”郑医生在他膝盖上拍了拍,“老师心脏一直不好,这一天他自己也早就料到的,你这两年给他的快乐已经很多。”
    “郑伯伯。”周讲于含糊地喊了一声。
    先前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向下牵扯,他揉了一把鼻子,匆匆低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郑医生再不说话,只抬手在他后颈上拍了拍。
    兴许是因为这一天痛快地哭了一场,第二天周讲于终于摆脱了呼吸困难的状态。
    晨起是个大晴天,他抱着遗照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太阳升起时像个红彤彤的气球,好像拿针一戳就会迅速弹飞。
    全然不像在洛花看到的那样,一初升就是光芒万丈。
    落葬完毕,一场葬礼终于收尾,送葬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下这一家三口。
    周讲于在墓碑前磕了头,站起身的时候看到一群鸽子飞过。
    墓碑上的周谷安神情严肃,但眉心是温和的。
    爷爷再见。
    周讲于在心里默念。
    从陵园回市区,三个人一直默不作声,快要到周权住的地方了,赵欣蕙打破沉默:“儿子,今天去跟妈妈住好不好?”
    “你家还有个孩子,不方便。”周权说。
    赵欣蕙立马怒了:“你……”
    “别吵。”周讲于说。
    两个人顿时闭了嘴,周讲于说:“我书包还在我爸那里。”
    周权看了赵欣蕙一眼,开到前面路口停了车。
    赵欣蕙喊:“儿子……”
    “儿子,等下想吃什么?”周权若无其事地打断。
    赵欣蕙恨恨看他一眼,提着包下车,关门的时候狠狠一摔。
    车子继续往前开,周权问:“吃什么?”
    “不想吃,想回去了。”周讲于靠在座椅上闭了眼睛。
    周权叹了口气。
    回到周权家,周权问:“先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周讲于坐到沙发角落:“你先洗,找个充电器给我。”
    周权无奈,但是他现在万事都依周讲于,只好放下东西,先给他找了个万能充,进浴室去洗澡。
    周讲于把电池抠出来充上电,静静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有点等不及。
    他知道谢呈会从兰姨那里听说消息。
    从悲伤里平静下来之后,其他情绪终于挤进胸口,他慌张起来,他担心他会担心。
    座机在沙发另一头,周讲于实在累得慌,正咬牙准备起身,转头看到周权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周讲于拿起手机,冲浴室喊了一声:“爸,我用一下你手机。”
    里面周权随口应了,周讲于开始拨谢呈的号,刚刚按了两个数字,突然进来一条短信。
    短信的标志显示在屏幕中间,打断了他摁键的进程。
    周讲于想退出界面,但是周权手机的确认键和返回键跟自己的相反,他习惯性地按右边,按下去却打开了短信。
    人僵了足有一分钟,周权突然忙慌慌从浴室里出来,说:“儿子我手机坏了,你用座机!”
    周讲于看他一眼,晃了晃手机。
    周权笑了笑:“打完了?”
    周讲于不应,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他缓缓站起来。
    周权意识到不对,一手拉着浴巾匆匆上前,周讲于猛地扬起手,把手机朝着电视机摔了过去。
    咚一声响,电视屏幕上出现一条裂纹,手机啪一下落在地板上。
    周权像是被他吓到,愣在原地。
    周讲于目光阴冷,末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死的怎么不是你?”
    他说完提起书包,把前两天换下来的校服塞进去,一把抽出充电器,甩开周权拦过来的手,大步走到门口拧了门把手。
    跨出去的同时他立即回手,在周权冲上来之前,狠狠甩上了门。
    砰一声巨响,灰尘从门框上落下,飘飘洒洒,一点力量也无。
    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周讲于最后掏出硬币,上了公交。
    刚才只充了几分钟的电,他把电池按回手机里,扣上后盖开机,连通讯录都没按出来,手机又自动关机了。
    静静看了一会儿黑掉的屏幕,周讲于把手机揣回包里,望向窗外。
    旁边有个女孩儿观察了他好长一段路,在车重新开动的时候笑问:“弟弟,高中生还是大学生?逃学出来的?去哪儿玩儿?”
    周讲于垂眼看她,半晌说:“没逃学,埋死人去了。”
    那女孩儿一愣,公交刚好到站,周讲于下了车。
    好几年没回过这小区,但是里面的格局没有大的改变,周讲于循着记忆里的路,到了从前住的地方。
    按过门铃之后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赵欣蕙一手抱着个正在大哭的小孩儿,一手把着门,惊讶地问:“儿子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天在你爸那儿?”
    周讲于没进屋,闻言看了那孩子一眼:“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