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慌地接住,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支木钗。做工粗糙,钗头寻常,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就是小摊上卖的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木钗。
    堵在喉头的话咕噜就咽下去了,廖氏捏着钗,心尖忽然颤了一下。酸疼感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五脏六腑,一股莫名其妙的内疚从心隙间弥漫开来。
    自从嫁入陈家,只有她往外拿嫁妆的份,婆家从没有人给她添置过一样东西,包括丈夫。在丈夫病重,婆婆哭穷不肯拿钱抓药的时候,娘给她的银镯子银丁香全都当了;衣裳还是出嫁时添的那几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连鞋子露底了想做双新的,也要被万氏念叨一个月。
    这十几年,她生儿育女,儿女还不亲近她,伺候病秧子相公,做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被妯娌孤立嘲讽,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何不怨恨,如何不冷漠?如何不在遇见瑞郎,看见了人生另一种可能之后动了外心?
    外心一起,想按捺下去就难了。她留下,不是因为舍不得儿女,而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陈姜吓到了她,走出去容易,想回来确实没有可能。于是她决定赌,决定等,赌瑞郎不会忘却对她的情意,等一个光明正大再嫁的机会。
    可是陈姜,却送了她一支钗。这是什么意思,安抚么?她怕自己离开?
    廖氏怔怔望着钗,突然转头奔出门去,不一会儿灶房里便传来压抑的哭泣。
    陈百安惊慌:“娘生气了,你,你又跟她犟嘴,都气哭了。”
    “气什么呀,没事儿!”陈姜满不在乎地拎起肉骨,晃悠到灶房,见廖氏坐在炉膛前正哭得伤心。
    她也没想到一支买绢花饶来的破木钗能把廖氏刺激成这样,到底是高兴呢还是难过呢?反正不像是生气。
    “哭完了把骨头炖上吧,炖到晚上正好喝汤,哥太瘦了,得补补。”陈姜不想探究她的心路历程,只想赶紧把正事儿干起来。
    骨头放上锅台,陈姜顺势在她身边蹲下,拍拍她的后背道:“你看你天天在家闲着也无趣的很,我给你找个特好的事做怎么样?不难的,论件计价,做一个一文的工钱,干不干?”
    娘也不喊,语气就像对平辈似的不正经,完全无视廖氏的伤心。
    正哭到半截,被她一句话问得哭不下去了,小手还在背后一拍一拍的,廖氏胸口又堵住了。
    半尴不尬地回瞪她一眼:“胡说啥呢?”
    陈姜从怀里摸出一朵绢花,笑道:“不是胡说,正经打算挣钱的好主意,你刚不是嫌我买了这些绢花么?镇上批发的…就是包圆的。我们只要把这玩意儿改造一下,再卖去镇上,我觉着一朵怎么也能挣个两三文的吧。”
    “啥?”廖氏赶忙抹抹眼泪,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要做生意?你才几岁,咋能做生意?”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陈姜挑挑眉,“你不会觉得咱家靠两亩地就能活一辈子吧?那叫穷一辈子。”
    “可……生意哪是那么容易做的,要与人交道,要抛头露面,你三叔做了好几年,也是时不时会赔钱……”
    “嗳,”陈姜打断她,不耐烦道:“你不说三叔我不生气,拿我跟他比什么!我是要做正经生意,他是打着做生意的幌子从奶奶手里骗钱,指不定在外乱来呢,现在有奶奶护着他,等奶奶不在了,你擎等着他现原形吧。谁信他谁蠢。”
    其实廖氏提完老三就后悔了,理亏事还没过去,又触闺女霉头,被暗讽一声蠢也只好吞下。
    陈姜有求于她,见她沉默便温和了语气:“你不想过好日子,不想给你儿子攒彩礼?”
    廖氏摇摇头又点点头:“娘也想,可是你俩还小……”
    陈姜一拍膝盖,来劲道:“不小了,当家作主就在今朝了。我去看过,镇上女红铺子里的绢花都丑得很,素色的要卖六文一个,随意拼个红配绿的竟然敢卖十文,带钗子的更贵,想想一匹绢布也要不了几个钱,这简直是暴利啊!”
    廖氏惊了:“啥?六文一个,这么贵你还买这么多!”
    陈姜得意:“我当然不会傻得给铺子老板送钱,是在外头摊子上买的,那人说是自家婆娘闺女做的,料子差,做工也糙,本要价三文一个,我说包圆,他给我降到两文了。三十朵六十文,他还饶了些别的,绝对不吃亏。”
    廖氏不明所以:“那,你想咋做?”
    “简单呀,我想花样你来做,先练练手试试水,用素绢花做底,添上些新鲜好看的装饰,跟镇上卖的丑货全不一样,保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看进眼里就拔不出去。一朵花至少能卖个五六七八文的,依着难易定价,光这三十朵就能小赚一笔,等卖完了咱们再自己做更漂亮的,价钱更高的。”
    廖氏觉着她想得容易说得离谱,叹口气道:“你这丫头为你哥着想的心,娘是明白的,可你毕竟还小,想事情总不周全。你想想,绢花又不是啥非戴不可的东西,乡下人家买不起,有钱人家看不上,你一没摊子二没铺子,谁会花贵价买你的呢?亏了这六十文娘不会说啥,反正是你三叔给你的钱,就是糟心得慌,咱不是那能随意拿钱抛费的人家啊。”
    陈姜刹时笑容全无,声音冷了:“你这是不答应?”
    廖氏才刚刚觉得好过一点,被她突然的变脸弄得一懵,不由向后缩了缩:“也不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