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斜阳偏转,夜色上浮,天慢慢变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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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融融,照进丞相府后|庭的庆澜堂内,洒在青年丞相的身上,如同给他渡上一层光华。烛火一晃,映出他条线分明的侧颜,难得的,竟还带了一点久违的真实笑意。
    “这事办的不错,辛苦你夫人了。”谢清平看着锦盒内的九支南珠花钿,“确定无人发现被换了吗?”
    “阿容同鲁国夫人乃闺中密友,两人闲话素来不让人近身侍奉。”慕容麓道,“你放心,她们聊天那会,我于外院借口等阿容,守了一阵,无人近院。”
    “峪马、紫金、德容三关的兵甲可有交代清楚?”谢清平问。
    “已经做了交代。这三处皆有卫家军老牌将领,届时我会再传信以作慎重。”
    “好,你先回去歇息吧。”
    自计划启动,谢清平知一人难以完成,部分亲信便也不曾瞒着,譬如慕容麓,更是委以重任。
    “等等!”谢清平开口道,“明初数次传信与我,想回前朝效力,以后若有机会,你多带他些。”
    慕容麓顿下脚步,“你自己的侄子,自己带不好吗?”
    “就不容我偷的浮生半日闲?”谢清平笑道。
    慕容麓拂开他握肩的手,挑眉道,“我真好奇,你对陛下,尽的是忠,还是情?”
    “卑职告辞!”未容谢清平开口,慕容麓便赶紧疾步逃了。
    谢清平望着远去的身影,耳畔回荡着方才那话,笑意不由更深些。
    他想起前生被贬回坞郡后,寻了游方在外的惠悟法师,想求他圆一个两人的来世。却不想被告知,她屠杀众生,已将来生赔尽,又何谈二人之来世。
    “命格硬,杀戮重,血染四方,已无来世。”
    惠悟道,“然施主尚有来生,与我佛有缘,可许一愿。”
    那时,谢清平并不懂佛法,原也不信六道轮回,前世今生。然而,一点妄图她能快乐些的贪念,一丝能与她重修于好的执念,让他信了来生。
    他想了许久,道,“法师可否将我的来世给她?我不要来世,唯求她平安喜乐。”
    “六合之中,四海之内,世间万物皆有代价,施主以来生换来生自是可以。却还要求她平安喜乐,便是贪心不足了。”
    “六合四海,既真有前世今生,想来也必有轮回。以我生不踏归途,死不入轮回为代价,可够?”他执拗地问。
    那一年,他实在绝望,抓着一根虚无缥缈的稻草,大抵只是为了求得心中的一点慰藉。如此,自欺欺人罢了。
    然待他死在南归途中,死后一年亡魂仍飘荡在北境战场无有轮回时,他仅存的一点执念几乎要欢呼出来。
    原来,他所求成真了。
    他当真生不踏归途,死不入轮回。
    所以,他的久久,他终其一生挚爱却错过的女子,会有来生,会平安喜乐。
    只是,他未曾想过自己竟也有重生的机会。
    按理,他早已没有来生!
    然,既重活一遭,在十六岁见到襁褓中的孩子,他便知道,这一生,尽忠,尽情,尽心,唯她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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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手伸出来,成不成还不一定呢?别高兴地太早!”轻水从外头进来,不知他眼下所想,只以为是病情之故,遂掏出玄铁给他抽出金针。
    谢清平回神,见了师姐,坐下身来听话地伸手撸袖。
    “切记,接下来半月针孔处千万不能浸水入寒气,不然功亏一篑不说,气血逆流、引毒素入肺腑随时会了你的命。”轻水吸出上月第二次埋入的金针,将谢清平袖子掩下。
    这半年里,虽然师父炼药失败,但她研读医书,总算有些收获,得了一个能延缓毒发的方子。只是有所禁忌,方才这般千叮咛万嘱咐。
    “成了?”谢清平问。
    “对,你能活久一点了。”轻水给他针孔敷药,“但是,千万千万记得,别入寒气。”
    “记下了。一定不入凉水寒气。”谢清平的声色中都带着欢悦,拨弄把玩着锦盒中的南珠花钿。”
    “不过是多了三月寿命,用不着这般高兴。”轻水白了他一眼,目光亦落在花钿上,她原已经知晓了始末,遂拨下头上篦毒的簪子用力划过南珠。
    随着一道浅痕出现,只听“呲呲”声,一股香甜的气味弥散开来。
    “师姐小心!”谢清平立时起身拂袖护过,给她掩住口鼻。
    “果然是三寸香珠!”轻水推开他,惊叹道,“无妨,这气味无毒,不过是遇到我簪上药液方现了气味。”
    “三寸香珠原是无色无味无毒的,遇南珠成药性,也无毒。但碰一物,便成剧毒。”
    “何物?”谢清平问。
    前世裴庄若便欲在婚礼上给殷夜投毒,事后查出翟衣上南珠有异,被涂了不明汁液,但又测出南珠无毒,加之殷夜先发制人,先中了毒,诸事繁乱,便也未再巡查。
    “安神汤。”轻水道,“所以我才嘱咐你,你差人办这事,定提醒他们六个时辰内勿饮此汤。要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么妙的毒,也不知一个高门深闺的女郎如何得到的。”
    安神汤?
    “师弟,这姑娘心肠也太毒了……”
    谢清平抬手止住轻水话语,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严重的事。须臾疾步至案前,抽笔书写,召雪鸽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