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执法处来人与地方警备队被大雨困在玉壶顶上,最终无功而返,回过味来,只会以为颜幼卿与尚古之在奚邑跳车后兵分两路。前者负责上山引走追兵,拖延时间,后者自当趁机南下。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并未分开,一同躲进了山里,且不惜路途,往东取道即墨蓬莱港。一路无人追来,可见所料不差。故而三人小心归小心,对于重回闹市,倒也并不担忧。
    颜幼卿依然是小跟班,找了户略微干净宽敞的人家,花钱打点过,请老爷与大少爷进屋歇息。在山洞住了半个月,别说安裕容尚古之,便是颜幼卿,也不由得嫌弃自己一身污垢油泥。三人当即住下,好生整顿一番。次日又买了主人家一只老母鸡炖了,大吃一顿方才出发。
    只是还未出村,便听见身后一阵孩童呼喝叫骂之声。回头看时,原来是两个乞丐,被淘气的村野小儿围住。其中一个似是瘸了腿,行动不便,神情却剽悍,挥舞手中木棍,作势欲打。孩童们一哄而散,跑出几步,见对方追不上,捡起石子投掷回去,边扔边骂,旁侧大人视若无睹。
    尚古之摇头叹气,正要说话,颜幼卿忽快步走过去,拦住几个小孩。尚古之也跟上前,道:“不得无礼。”安裕容早板着脸站到两人身后,小孩们怯怯看几眼,一溜烟跑光了。
    颜幼卿指着满脸惊愕的两名乞丐,向尚古之拱手道:“老爷,这两位是小人同乡,恐是落难至此,可否请老爷大发慈悲,搭救一二。”
    原来此二人,正是本该留在奚邑城里的张串儿与刘大。双方均心怀疑虑,却不便详谈。张刘二人衣衫破烂,浑身泥浆,张串儿还崴了一条腿,拄着木棍当拐杖,形容狼狈不堪,不怪被人当作了乞丐。一行人索性重回先前借住的农家,烧了足足三大锅热水,才洗涮干净。又买了些吃食,再次上路。这回匀了一头骡子给张串儿当坐骑,刘大肩上担着扁担,行李箱绑在两头,坚决不肯叫四当家出力。
    黄昏时分,几人坐在大道边茶摊草棚子底下歇脚。摊主早已回了家,四面一个行人也无。根据向村民打听的路线,再往前十里,就是一处市镇,不但有旅舍食肆,还有车行。估计今晚可以顺利抵达,明日便能租车前往即墨。
    张串儿自打从骡子背上爬下来,就与刘大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看个没完,且不停往颜幼卿身上偷觑。安裕容见颜幼卿不动声色,本想忍住,奈何实在受不了他二人这般暧昧,凉凉道:“二位军爷,是不是做了执法处的暗探,使这一出苦肉计,到你们四当家这里卧底来了?”
    听闻此话,张串儿“扑通”一声,冲着颜幼卿便跪下了:“四当家,不,颜兄弟,颜大侠!我们哥儿俩想跟着你,你要不收,我、我就不起来!”刘大看他这般,二话不说,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没错,我们想跟着你干!你要不收,我也不起来!”
    颜幼卿吓一跳。他先前只怕是自己连累了两人,仔细瞧情形又不像,遂按捺住暂不开口,谁知等来这么一出。
    “你们想跟着我?跟着我干什么?”
    “跟着你……干、干那个……干革命哇!”张串儿一拍大腿。
    “没错,干革命!”刘大附和。
    颜幼卿愣住。安裕容拍拍他,向地上二人道:“干革命可不兴跪来跪去这一套,二位先起来。”
    那两人丝毫没能认出这位昔日肉票,只把他当作与颜幼卿同路的革命党人,又见他一身普通衣衫,也掩不住风度逼人,张串儿嗫嗫道:“革命党先生,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加入。你们不是要去南边?我们兄弟也算有一把蛮力,哪怕不像颜兄弟那般有本事,帮忙挑个担子总是可以的。”
    安裕容拉着颜幼卿往旁边让,向尚古之道:“这二位要投奔革命党,我们两个不懂行,还是您来罢。”
    尚古之笑笑,和颜悦色问:“请问两位尊姓大名?为何流落到山口村庄?”
    一番谈话,张串儿、刘大把经过交代清楚。原来他二人拿着缉捕令向京师来的长官告密之后,果然当场就得了现银赏金。且有重金许诺,命他俩带路上山,若能成功抓到逃犯,事后另有赏赐。二人心知肚明,逃犯只怕是抓不到,然而带路上山无可推脱,况且山顶犹有当日傅中宵留下的巢穴,足可敷衍过去。果然,到得玉壶顶上,经了颜幼卿一番骚扰,京师来的长官越发认定没追错地方,一时对张、刘二人颇为倚仗。
    他俩久经欺压,一朝扬眉吐气,哪想惹得警备队同僚倍加嫉恨。趁着执法处长官不备,将两人好生教训一顿,抢走赏金不说,还威胁日后报复。两人一琢磨,便是逃犯追到了,京师来的长官事情办完自当还回京师去,自己难不成也能跟着一起走?更别说这逃犯注定追不到……越想将来的日子越没法过,再一想从前,哪里不是遭罪受气?混了半辈子,越混越窝囊。对比大名挂在缉捕令上的四当家,那才真叫男子汉大丈夫,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两人一合计,四当家如今入了革命党,不如投奔他,也干革命去。好歹是自己人,又才帮过对方的忙,四当家为人仗义,总归吃不了亏。
    张串儿深知颜幼卿精明,不敢撒谎,实话实说。把之后二人如何连夜冒雨偷偷下山,凭着模糊印象在颜家村周围乱转,最终一无所获。绝望之下不敢再折回奚邑,遂往东边人烟稠密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