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轩兄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吓得颜幼卿打好腹稿的说辞全咽了回去。
    徐文约拉拉安裕容胳膊:“幼卿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你先不要动怒,问问到底什么缘故。”
    颜幼卿瓮声道:“这件事,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全。不过要拿阿克曼把柄的念头,存了有些日子了。前天因为喝了许多酒,到昨夜里还有点上头,一时没多想……”
    安裕容又气又好笑:“你是喝了多少,过去一天一夜还能上头?还能借着酒劲冲动到去警备队行窃?”
    “是与鑫隆商行的金大老板斗酒,两个人喝了十二瓶芦台春,算是平手。”
    安徐二人齐齐愣住。相识许久,也曾有机会把盏欢聚,可不知小幼卿有这等海量。
    安裕容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又道:“是韩三爷约的场子,叫东家与鑫隆金大老板讲和。东家只留了我在身边,明摆着叫我替他下场。历来这种场面,许赢不许输。好在不论喝酒,还是掷飞镖,都算我所长,没叫他丢了面子。”
    第33章 对语慰孤茕
    墙上挂钟敲响三下,凌晨三点了。安裕容在壁炉前端坐不动,手边高馡早已凉透,面前摆着的书始终没有翻页。他在等颜幼卿回来。
    白日里的事在脑中一幕幕回放。
    颜幼卿将仁和居之约交代完始末,说道:“广源鑫隆合约既成,只要韩三爷不追究,二位老板自然不会再多事。唯一知情且可能泄漏真相者,只余一个阿克曼。不拿住他的把柄,我怎么想怎么没法安心。这洋鬼子为人靠不住,可怕死得很。我得叫他知道,他若是敢乱来,就要小心屁股底下坐的位子,脖颈子上顶的脑袋。”
    曾经的山匪四当家,说出这等狠话来,毫不迟疑,语气平淡。安裕容却知道,这一遭看似酒后冲动,实则不知已经在他心里盘算过多少次。若非将自己安危时时记挂在心,又何至于此。
    满腔怒火顿时消弭于无形:“早知如此,当时不如任由韩三爷手下脱身。哪怕当真死几个洋人,不过是从阿克曼这边想办法。以你现在身份,惹上韩三爷这等黑道人物,万一……”
    颜幼卿却道:“韩三爷我能应付。峻轩兄你不是说过,若是洋人海警死在明面上,会相当麻烦——大约不是仁和居一场文武斗能平息的罢?”
    安裕容被他堵得一时词穷,屈指敲个爆栗:“你还有理了你?”
    徐文约在旁边说公道话:“幼卿说的确实有理。当初申津特快专列上,死了一个奥斯曼人,又是外交照会,又是道歉赔款。我在奚邑时隐约听说,谈判过后,傅中宵将开枪的手下交了出去,给洋人偿命。奥斯曼国力式微,于列强中早排到末位,做到这地步,尚且是刻意留情的结果。若盎格鲁的海警死在夏人鸦片贩子手中,后续如何,确实非你我所能预见。”
    颜幼卿被敲了额头,见安裕容依旧板着脸,只好忍住不去揉,语调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潜入阿克曼办公室,是我临时起意,但也不算完全鲁莽行事。今天是周末休息日,昨夜里大部分洋人士兵都出去寻欢作乐去了,营地防守松懈。比起上回咱们白天潜进去,要容易得多。再说今天阿克曼多半不会去办公室,这些东西若是无用,我夜间再给他送回去便是,没准他压根不会察觉。”颜幼卿停了停,忍不住小声补一句,“他可不会像韦伯医生这般敬业。”
    不但学会狡辩,还学会顶嘴了,真是岂有此理!安裕容恨不得立时将他揽过来使劲揉搓几把。
    颜幼卿偷觑一下他脸色,陪着小心问:“峻轩兄,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够不够吓住阿克曼?咱们是该留下,还是给他还回去?”
    安裕容哼一声,从桌上重新拿起几张纸,迅速再次浏览一遍,抽出两张交给徐文约:“这两份东西,有劳徐兄抄个副本,就存在你那里,往后说不定有用得着的时候。”捏着剩下几张起身往外走,“至于这几份公文,据我所知,约翰逊与花旗国公使大人偶有书信往来,我想,他一定会很感兴趣。”
    几个人围坐书房,仔细商议,不觉花去大半日。约翰逊又下楼打电话去了,颜幼卿坐在安裕容身旁,一边看对面徐文约抄写,一边听他二人说话。似懂非懂之际,困意上涌,掩口连打几个呵欠。
    “去睡。”安裕容指指身后的单人软榻。
    颜幼卿昨夜睡了两个钟头不到,确乎困倦得很。然而顾忌到身处外人地方,又下意识想多听一阵两位兄长谈话,支起下巴回复:“不用。”
    安裕容见他不动,道:“毋需拘束,这些家什过两天都归我了,就当是在我房间里。况且还指望你趁夜再把偷出来的东西送回去,你是想到阿克曼的办公室里去打瞌睡,在他的真皮长沙发上躺一回?”
    颜幼卿精神一振:“原件还送回去?不能叫他知道么?”
    “暂且不必叫他知道。”安裕容转头看他,“等你送完东西回来,我仔细与你分说。现在,乖乖去睡一觉。听话。”
    暂时不叫阿克曼知道,未免有点儿遗憾。但峻轩兄既如此说,定然有更好的主意。颜幼卿撑着桌子站起身,走到榻前坐下。听见峻轩兄嘱咐“把毯子盖上”,语气还有点儿冷硬,可话里的关心丝毫不假,遂不再急于追问,“嗯”一声,扯过毯子搭在腰间,侧身和衣而眠。不过瞬息,已沉入黑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