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这一回南下,并非往江宁或申城,而是得了熟人荐书,去南海最大的港口蕙城海关征税司任职。虽说等级不高,只是个负责与夏国本地官员及出入港口的夏国船舶沟通的秘书官,待遇却十分优厚。约翰逊一贯喜好自由,征税司的职务本身吸引力不大,然夏国南疆是从未踏足之地,逢此良机,不由十分动心。
    安裕容与徐文约对望一眼,各自心中有数,却不便明言。战事停止,通讯无阻,南疆重大消息,不过一两日,便能传到北方。约翰逊有此机会,恰印证了二人此前某些猜测。
    华夏海关自前朝末年以来,一直由米旗国牢牢把控,如今看来,随着花旗国在大夏势力逐渐增长,已经足以染指此项利益。海津地处北方,尚看不出风向,蕙城乃革命党人盘踞之地,其中许多人,包括前任临时大总统,均相对亲近花旗国。大约与米旗国人争斗夺权失败,遂引入列强之另一方,以图分化瓦解原有势力。
    与此同时,随着南方临时执政府妥协,祁保善就任大总统,华夏和平一统,仿佛势不可挡。如此国人乐见之欣欣向荣征兆,必为列强多数所忌惮。反是花旗国这等列强中之新贵,因最初未能抢得先机,于是另辟蹊径,以远交怀柔,扶持共济姿态插手华夏事务。于今华夏立国伊始,百废待兴,正是投机投资最佳时候。受了本国政府宣传影响,逗留夏国的花旗国人,普遍表现得相当友好。如约翰逊这等人品入流者,更是真诚可靠,值得一交。
    安裕容特地借着饯行的由头,将徐文约与颜幼卿约来,除去约翰逊确乎值得相送,还有另一个原因。饭桌上不便提及,遂忍住没说。
    饭后送走科斯塔,韦伯医生工作繁忙,回了医院。约翰逊将安裕容等请至三楼自己书房。
    “伊恩,等我到蕙城寄信过来,这些书麻烦你寄给我。其余的就都留给你,家具也都留给你。半年之后,若我打算在蕙城长住,这边所有物品再拜托你处理。”
    安裕容随手翻看约翰逊的收藏:“你倒是淘了不少好东西。”
    “还得谢谢你眼光好,帮了我许多忙。”
    约翰逊热衷搜集夏国古籍画册,一大箱子藏品中,半数都由安裕容自己或者帮忙找人鉴定过。
    “你赶上了好时候,许多人把这些东西当作故纸废物,才叫你这洋人得了便宜。”安裕容抖了抖手里雕版刻印的竹纸线装书。
    “你喜欢这本?原价让给你。”
    “不要。别说我没这闲钱,便是有,买来作甚?垫桌脚还嫌不结实。”
    约翰逊笑着摇摇头,换个话题:“我后天就走,你可以早些把东西搬过来。或者今天就住下来,正好帮我整理收拾。”
    他这句无需传译,颜幼卿与徐文约俱听懂了,不约而同面露惊讶,抬头看向安裕容。
    安裕容笑笑,解释道:“约翰逊先生慷慨大方,房租尚有半年到期,允我免费借住。我想着,女高宿舍人来人往,不比这里清静。韦伯医生平素忙碌,少有应酬,且不通夏语,是个相当合适的同住者,因此承了这份好意。往后咱们哥儿仨想要说个事,聊个天,岂不方便许多?”
    徐文约一听,大合心意,忙向约翰逊道谢。颜幼卿也跟着道谢,约翰逊笑道:“有福尔小首领这么厉害的功夫高手来这里做客,是我们全体居民的荣幸。”恭维之辞连珠炮似的往外吐。
    安裕容翻译了几句,看颜幼卿被捧得脸皮发热,不知如何回复,只管笑眯眯在旁边瞅着。徐文约有心帮忙,奈何西语程度不够,爱莫能助。
    恰巧女佣叫约翰逊下楼接电话,才算是解了围。
    颜幼卿顾不得脸热,见约翰逊出了房门,道:“峻轩兄,徐兄,有点东西,我想……给你们看看。”说罢,自怀中掏出一个大纸封,递给安裕容。
    安裕容瞧他神情,居然一脸忐忑,不由得大感疑惑。将纸封内的东西抽出来,是几张形制不一的公文信笺之类。刚低头扫视两行,饶是自诩定力过人,也惊得变了脸色。
    “幼卿,这东西你打哪儿弄来的?”急速翻阅几下,安裕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指着颜幼卿鼻子,“你该不会是……”
    颜幼卿有点不敢看他:“我昨夜从阿克曼的办公室里偷出来的。”
    徐文约也惊呆了,将几张纸接过去细看,忍不住也抬手指着他鼻子:“幼卿,你无端跑去警备队驻地,偷这些东西做什么?叫人发现了,可还了得!”
    “那个,你们放心,没叫人发现。”
    安裕容定定神:“幼卿,你向来不做无谓之事。究竟为何行此险招?”
    颜幼卿却问:“峻轩兄,这上头写的什么?”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跑去阿克曼的地方偷东西。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偷出来欲作何用?”
    “这几张纸,是在阿克曼书桌抽屉夹层里找到的。放得如此隐秘,定然是什么机要文件。”颜幼卿抬起头,“我这些天一直想着,咱们已经把他得罪了,不如寻机抓个把柄在手里,也好叫他不敢随意找茬。”
    “所以你就如此鲁莽,擅自行动,跑到警备队的老巢去偷东西?阿克曼吃过大亏,如何不会严加防范。你武艺再好,能快得过洋人的子弹?幼卿,你什么时候,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拿自己性命当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