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不能——除非王贵和等人或者我出面指控他。即便如此,也是空口无凭。洋人既已截获鸦片,又得了大笔现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再费工夫去搜捕他。况且不论王贵和还是我,都不会出面指控他。”
    颜幼卿心下明白,峻轩兄若是出面指控,等于暴露与阿克曼合谋之事,后患无穷。而王掌柜若出面,则损人不利己,彻底断了与鑫隆斡旋的后路。以王贵和之精明,加上生意人习性,亦不会这般行事。
    “如此一来,抓住的岂非都是广源的人?难道就任由那段二逍遥法外?”
    “倒是还抓住了一个带枪护卫。可惜那护卫其实并非鑫隆之人。我收到洋人要提前一天与他人交接货物的消息,马上通知了阿克曼与段二。阿克曼好说,虽然仓促行动,毕竟人马都是现成的。只不过原本打算先行潜上鸦片船,拿下洋人贩子的计划,临时改为埋伏于附近围截。至于鑫隆那边,大老板盛怒之下,雷厉风行,向韩三爷借了几个人,还有几把好枪,专门来堵广源的人和船——韩三爷,你是知道的吧?”
    “嗯,听说过。”
    便是颜幼卿这般深居简出,也听过韩三爷的大名。此人早年混漕帮出身,前朝亡了之后,便上岸经营黑道,一度声势显赫,可说一手遮天。奈何随即洋人进入海津,多年盘踞,渐渐将这座城市整饬成了他们的地盘。本地黑帮再如何厉害,也不敢明着挑事。只不过在夏人当中,韩三爷仍旧大名鼎鼎,不可小觑。
    “据说就为借这些人和枪,鑫隆应下让韩三爷出三成货。前夜率先跑掉的,都是韩三爷的人。唯独一个没跑成,如今也关在洋人牢狱房里。”
    鑫隆大老板担心自家护卫武力不足,特意借韩三爷的人马,要将广源前去交易者彻底制服。却不料这些人毫无忠诚可言,遭遇洋人海警围捕,一门心思只想着逃脱。
    安裕容冷笑一声:“所以,他段二虽然一时跑了,受的罪可不见得会少。韩三爷是什么人?赔了夫人又折兵,能轻饶了他和他家大老板?除非他就此隐姓埋名,不再出来混了。”
    颜幼卿听安裕容提及韩三爷,便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皱眉道:“那韩三爷吃了这般大亏,会不会追查此事?万一……”
    “别担心。等天一亮我就上鑫隆找麻烦去。段二背信弃义,扔下合伙人不管。我白赔了一万块银元,还搭进去一千罚款,在警备队牢狱房里蹲了一白天。怎么也得打上门要个说法,是不是?”
    颜幼卿禁不住咧嘴一乐:“有道理。如此一来,可就没人会怀疑你了。”
    “我这边好说,倒是你那里……”安裕容侧身,揽着颜幼卿面向自己,悄声道,“胡闵行问起,只要不提我,别的都能照实讲,看他接下来如何办。阿克曼不知道你在船上,你记得千万别露了馅儿,更不能叫胡闵行的人知道你与他认识。还有一件事,被咱们毙了的两个,都是韩三爷的人。这一桩推到洋人头上便可。当时情形混乱,想来无人留意,往后再不要向人提起,明白么?”
    颜幼卿原本被他揽着有些别扭,听他越说越严肃,及至说到射杀的两名黑衣人与韩三爷,氛围顿时凝重,立刻忘记那别扭,一心一意听他嘱咐。
    “韩三爷的人,自比普通护卫厉害。若几人互相支援配合,不但可能全部逃脱,甚至可能造成洋人海警死伤。倘若当真如此,事后阿克曼必定严加追查,广为牵连,难免累及你我。再说那些人手上无不沾着无辜人命,死不足惜。真是全跑了,叫他韩三爷干干净净抽身出去,也颇有点儿可惜。如今这等情势,你只一口咬定你的枪早被段二夺走便是了。”
    颜幼卿一一答应。见安裕容接下来半晌没说话,却又不像是交代完毕的样子,遂道:“我这趟回去,再出来见你,可不知什么时候方便。你几时回学校去?这地方很贵罢?是阿克曼付钱么?”
    安裕容笑了:“是阿克曼付钱。我过几天就回学校去住。”
    颜幼卿见他又不做声了,却始终未曾舒展眉头,道:“我得走了,你还有什么事,一并抓紧了说。”
    “幼卿。”
    “嗯?”颜幼卿等了一会儿,身边再次没了动静。挥手在被子上猛拍一下:“究竟还有什么事?你不说,想叫我回去又睡不着觉么?”
    安裕容早已纠结半夜,这时心思转了又转,终于开口道:“幼卿,我恐怕还要麻烦你帮一个忙。”
    “峻轩兄,你要我做什么,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值当委婉到这地步?”
    “说的也是。幼卿,阿克曼缴获了这批鸦片,我很担心,他不见得会如前所约,全部销毁。”
    “你怀疑他转手再卖掉?”
    “未必无此可能。他若转手再卖,就不是你我轻易窥探得到的了。”
    “那……怎么办?”
    安裕容望着颜幼卿清亮的眼眸:“鸦片这东西,祸国殃民。不看着这批货销毁,我总觉得不放心。”
    颜幼卿自然知道鸦片不是好东西,但也没到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地步。他自己不会沾,也瞧不上瘾君子,倒没想过非得设法销毁了不可。听安裕容这般说,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情,很为峻轩兄之胸襟感佩。脱口而出:“那咱们就想办法盯着销毁了吧。”
    安裕容点头:“这事我没法独自办成,又得拖累你。只怕还要麻烦徐兄和别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