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紧蹙的眉头,灰丧的神色,然则却让那俏面风姿更添一种难以言说的魅惑,将刘氏看得两眼发直,只恨不能将一颗心都掏出来献上,以搏男子稍振精神些微柔情,她连忙宽慰:有妾伴随,表兄即可自在,又何愁难解困禁之随?
    娘子当真可助我出上清观,游逛一消郁苦?
    只要不出长安城,当然可以。刘氏忙不迭地献殷勤,甚至力邀贺湛出外游玩。
    贺湛终于才敛藏讥损,说话不再呛人,脸上却依然没有笑颜,只在刘氏再三邀请下,弃马而与她共乘一车,两人果然也没受到突厥兵卫的阻止,大剌剌驾车而行。
    贺湛也不肯与刘氏多话,默默观望四周情势,坊道两畔,各大府邸,皆有兵卫围禁巡防,尤其京兆显望府邸,禁严更重,不过看上去的确未开杀戮,尚算平静。
    经过柳氏宗宅,贺湛方道:我想拜会太夫人及柳世父,未知娘子可否通融?
    这刘氏为难道:阿若固然能够体谅表兄与晋王妃手足之情,与京兆柳历来亲近,然而太夫人为韦氏之姐,晋王妃如今执政太原,于时势而言影响甚大。
    太夫人与柳世父如今可还平安?
    表兄放心,正因为京兆柳非比普通,长平公主轻易可不会舍弃。
    贺湛度量:谢莹应是打算利用十一娘之亲长,用作要胁。
    这当然不妙,不过至少太夫人一家三口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情况还不算糟糕。
    贺湛又问:当日在京兆府衙,崔公、薛公等长者昏迷不醒,未知眼下是否康复?
    刘若兰答:饮食之中,不过混入蒙汗药而已,于身体并无太大损伤,崔公、薛公等应当无碍。
    贺湛便沉默下来,一刻后方道:我想去外郭看看。
    外郭乃平民居住之处
    贺湛看向刘氏:表妹连这也无能为力?
    一声表妹,让刘若兰心如小鹿乱撞,一时之间意乱神迷,于是越发脉脉含情,不忍拒绝这力所能及的要求,叹一声:表兄若真想去,妾也愿意陪同,不过外郭更多兵卫驻防,表兄可不能轻举妄动,否则
    我自然不会让表妹为难。贺湛侧面,看向大道一侧。
    这处是谢相府,也是当年裴公府宅,不过这时似乎已经被突厥贵族霸占,坊门之内,车载粮帛无数,蛮狄甲卫高声谈笑,看过来的目光颇带着些轻篾与不满。
    忽闻马蹄声震,一彪人马当面弛来,当先一骑,锦缎长袍遍绣金线,俨然便是谢相府的新主人,这下连刘氏都慌不迭地喝停车驾,拉着贺湛避在道旁,礼让突厥贵族先行。
    两手交叉,避让一侧,贺湛垂脸闭目。
    这就是亡国之耻,必须向蛮狄屈降的悲愤,没有身临其境,就无法真正体会其中的哀恸,但庆幸这不是终局,庆幸还有希望,贺湛紧紧咬着牙根,可是他不敢睁眼,因为他的眼睑从来没有如此的酸涩,但他这时,连悲泣竟觉羞耻。
    第1125章 地狱
    刚入遵善直街,就听一片凄厉的哭声。
    在贺湛一再坚持下,刘氏的车驾驶入东坊门,然而到这里,竟然就寸步难行了。
    坊道两侧堆满了青壮的尸身,娇阳下一滩滩血迹锥心刺目,有老弱妇孺,跪在这片尸山血海前伏地痛哭,正好有青壮男子被突厥兵从民宅里推搡出来,手起刀落砍杀在道旁,他的血液喷溅四溢,尸身歪倒在地,这具尸身旁,一个全身赤裸却遍体鳞伤的妇人,甚至难辨死活,因她虽圆睁着眼睛,眼睛里却完全没有了生气。
    突厥兵的长靴从胴/体上踏过,女子一动不动。
    有稚童悲呼着阿耶,原来又是一名男子被搜察逮获,他的孩子才五、六岁大,紧紧抱住一个突厥兵的脚踝:饶过我阿耶,求求你们宽饶我阿耶
    回应他的却是突厥人的长刀。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眼看着孩子遇难,父亲肝肠寸断,他奋力扑向冷血凶残的杀手,但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是突厥兵的对手,他被一把弯刀斜劈胸前,他无力的倒下,愤怒的眼睛却仍然盯着上苍。
    住手!贺湛睚眦欲裂,痛斥一声抢下车来,他必须阻止这场惨无人道的杀戮,他无法容忍眼前凶残冷血的暴行。
    可是他没有武器,所以被刘若兰的护卫轻易阻挡了。
    放开我,放我过去!同为华夏子民,怎能坐视父老被夷狄残害,你们不应阻拦我,你们看看,看看这些死不瞑目之百姓!贺湛这时已经无法理智,无法冷静,他瞪大眼怒斥着刘氏护卫,他颤抖的手指朝向道旁的尸山血海。
    刘若兰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
    她知道外郭不会太平无事,但她没有想到竟会目睹这样的场面,她被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尸,这些死尸如此狰狞如此可怕,让她险些忍不住就要呕吐出来,如果她预见是这样的场面,绝对不会答应到此一游,她无比懊恼。
    她甚至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突厥兵狠狠瞪视过来,冲着她狞笑,就这样瞪笑着,已经让她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