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爱生忧。李裴觉得福南音也该知道,这是明知故问。于是他从鼻间轻轻哼了声,反而不答先问:
    “为何总要在我面前逞强?”
    福南音抬了抬眼,露出几分货真价实的狐疑来:“何来的逞强?”
    李裴一双眼沉沉地望着他,本想说昨日,说幽城,甚至将这几个月中的每次刻意的隐瞒和回避都摊开质问他,可话到嘴边,却只是问了句:“真的不疼吗?”
    后者反应了一瞬,忽然笑出声来。
    “疼啊,不过已经疼麻了。”
    李裴也笑了,只是笑的时候又带了几分心疼。他轻轻握住福南音的手,尝到了甜头便开始得寸进尺地小心试探,“那昨天……”
    昨天为什么不让他留在殿中。
    的确不是为公。
    “李裴,”
    福南音闻弦知意,却没想到李裴会将这事挑破。他心中一紧,不由将头歪向一边,仿佛是在遮掩什么——就连忽然低下去却强作平静的声音都像是在遮掩着什么。
    “七个月之前的事我其实没有印象了……”
    果然还是因私。
    只是福南音这话说得隐晦了些,李裴在一旁着实反应了一会儿。
    “所以你我算是无名无实,实在没到……”
    实在没到“那种场合里”可以坦诚相见的交情。
    第61章
    国君死了,军队降了,王室和朝臣被尽数收押,这片土地再也不能称之为“漠北”,至于往后叫什么皆由中原皇帝的君恩;而旧王城中的那座巍峨气派的王宫,如今仿佛也成了中原太子的行宫。
    或者更为确切的说,是带兵踏破漠北山河的太子李裴与他们那位“好”国师福南音的行宫。
    亡国之仇,百姓对于李裴敢怒而不敢言,而福南音却从当初那位舍身救国的忠臣义士成了勾结敌军弑君叛国的万恶之首,人人得而诛之。
    宫外流言恶语纷纷,福南音或许能猜到,早就猜到了,李裴却封了两边亲信的悠悠之口,偏不让他听。
    一日两日里,李裴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全然替过尧光的位置,衣不解带地陪着试药喂饭,解闷哄睡,却半字不提漠北和中原那冗杂后事,似乎极怕福南音再为其废半分心神。
    甚至连孩子的事也没有提过——刘医工亦是衣不解带,夜里偶尔能听到偏殿婴孩十分微弱的哭声,昭示着中原太医署圣手名不虚传,这个不足月便出世的小生命依旧努力存活着;有几次夜里半梦半醒的时候,福南音似乎在幽暗烛光下看到过李裴从偏殿的方向回来,面上带了几分疲惫,却也有几分释然。
    于是一个有心不提,另一个索性识趣不问。面上看似一片岁月静好,福南音却逐渐察觉到了李裴时而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生生被咽了下去;他故作不知,每日表现的风平浪静,仿佛当真只一心养病,忘了宫外之事,也忘了偏殿之人。
    几日过去,福南音的身子终于有了转好的迹象,可以下床走动了。
    李裴每日喂药的手法日渐娴熟,只是今日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福南音看着黑褐色的药汁从白瓷勺中洒出大半,湿了他身前的衣襟,呼吸一窒,终于问:“你这几天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李裴忽然回神,看着福南音端着碗将要一饮而尽,话再次到了嘴边,却又想到那日榻上人醒来后对他说的话——
    其一,虽有情意,可无名无实,有些事还是太快了。
    其二,漠北王没有否认,他的父亲是宁胥——那是圣人胞妹的驸马,却荒唐怀了孕生了他,若真是沾亲带故,他们之间又算什么?
    那他们的孩子又算什么?
    一口气憋在胸间,却莫名其妙烟消云散,李裴无声叹了口气,接过了福南音手上的空药碗,道:
    “宋韶仁这几日就到长安,届时论功行赏的圣旨很快就会颁下,你向圣人立的军令状既已兑现,日后回中原便名正言顺,无人再会难为你。”
    似乎没想到李裴要说的是这件事,福南音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只是你我若是滞留漠北过久,中原朝野怕要乱。况且临淄王那边,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李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心思在强行转移到政事后又被几句话悄无声息地带回了原点。
    福南音就真的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吗?
    还是因为真的不在意?整整七八日,一句都没有提起,一丝一毫都不在意?
    可就如这几日一般,李裴不回答,福南音就静静等着,直到最后殿中安静得过分,前者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了句:
    “宋韶仁要向圣人回禀的,不仅仅是漠北的事……”
    ……
    西北大军押解漠北一干人等回京,不入长安,就候在京畿大营,等的是处置的圣旨,也是那道犒赏三军,论功行赏的旨意。
    宋韶仁身上带着金吾卫将军的职位,亦是圣人身边的亲信。他一个多月前护卫福南音赶赴漠北王城,今日却独身回来,又趁夜悄悄入了大明宫。
    圣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入殿门先是晋升左金吾卫上将军的隆恩,宋将军怔了怔。
    他在圣人身边待久了,猜到这位龙椅上的人今夜传召他究竟想听的是什么。除了漠北明面上那些事外,漠北王城中那座“开元赌坊”,遍布各处的暗卫势力,福南音这些日子以来每一步的布置,以及身处其中感受到漠北人对他们那位国师真切的畏惧和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