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切都知道,却只是这般静静看着,不鼓励,却也从未阻挠。
    “漠北这位国师……”
    圣人声音一沉,身边的冯内侍便以为他要发怒,正要跪,却又听人忽然笑了。
    “不愧是杀了漠北十余臣将之人,心思真是又邪又妙。”
    柯顺哲留了人在他身边探虚实,他便顺水推舟拿人出来障眼挡箭。
    若是今夜无人出现在质子府,那么柯顺哲手下之人通风报信的嫌疑怕是极难洗掉了。
    可他怎么就不怕,万一李裴当真去了呢?
    圣人面上带了一丝冷意,“太子的辇到何处了?”
    正问着,殿外便传来内监“太子至”的喊声。
    李裴今日面圣穿得随意,并不是符合礼制的太子朝服。
    圣人不爱点香,金殿中气味原本寡淡,于是他便轻易闻出了李裴身上那阵似有似无的檀香味。
    “不知圣人夜里传唤是为何事?”
    李裴拜过礼,开门见山问道。
    圣人眼神朝他看了半晌,最后伸手指了指案头那一叠奏折,“朕今日累了,劳烦太子帮朕批批折子。”
    说罢,便端起桌上已经不热了的茶喝上了一口。
    圣人叫太子代披奏折这种事五六年前也曾发生过,李裴本该熟门熟路,可如今多年已过物是人非,他再望向那叠奏折,面上却不由冷笑了一声。
    “都是弹劾我的?倒真是不少。”
    圣人端茶的手一顿,没说话。
    自然不是。
    “临淄王封地大旱,请求朝廷拨发赈灾粮款……”
    那些弹劾李裴的折子早在过了议事堂的手后,便被圣人看也未看一眼地焚了,五年来那纸灰都能装满整整一马车。
    如此,两个时辰过去。
    李裴朱笔落得越发潦草,在批完最后一本时,终于耐不住了。
    “圣人慢慢查阅,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就告退了。”
    马上便要到丑时了。
    圣人年纪不再鼎盛,面上也露出了困乏之色,冯内侍方才给他披上了一层毯子,如今正为他按着太阳穴。
    圣人忽然睁开了眼,
    “莫急,还有一摞昨日的折子,太子既然来了,也一并批了吧。”
    李裴气笑了,反而问道:“圣人不会是还要留臣宿吧?”
    “不然是要看你再夜探质子府,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剧情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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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李裴并不介意忤逆天子,可这一次,他的脚却顿住了。
    他没有动,那股执意要在丑时前离宫的劲头像是忽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下去。李裴抿着嘴,望向龙案处的目光带了些晦暗不明,半晌,他忽然笑道:
    “既然您都知道了,臣今日出不出现在质子府门口又有什么关系?”
    圣人心中一堵,将身上披着的毯子扯了下来,坐起身道:“你以为在这皇城中要防的是谁?是朕吗?”
    李裴讽刺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对母亲和舅族之事始终难以释怀,兴许因他从小见的是父母恩爱琴瑟和鸣,这才更难以接受圣人当年会为了皇权而纵容佞臣构陷,又冷血地望着母亲交出凤印,一步步走入永巷。
    若说对御史台和大理寺之人怀的是憎恨,那么李裴对他这个老子便是失望和多年都化解不开的心结。
    连发妻都可以弃,儿子怎么就不可以了?
    “质子府中的金吾卫只听天子令,”李裴索性走到门边,斜倚着这扇天底下最为高耸肃穆的金门框,说出口的混账话险些将龙椅上的圣人气得站起来。
    “若圣人此时下令调他们回大明宫,或是封口,这朝中便无人会知今夜去的人是谁。”
    圣人冷冷笑了一声,“李裴,你当真是不要脸皮了。”
    只是同面上神色不同,圣人见李裴如今竟是这副荒唐犯浑的模样,已然完全无法与之同记忆中那个温润听话的孩子重叠起来,心中的自责和无奈是多过失望和愤怒的。
    皇帝从来都是忌讳说“老”的,可他近来一段时日却实实在在经常想起小时候的李裴,五六岁的时候便能读懂晦涩的文章策论,在弘文馆时就连最为严厉的杜相也忍不住三天两头夸奖太子聪慧,心性也正,将来必成明君。
    将来?
    “臣只是建议。”
    彼时的众人定然想不到天家父子会有这样一段将来。
    “圣人与其在这里陪臣耗着,倒不如从禁卫下手,毕竟他们……才是这大明宫中听话的傀儡。”
    李裴是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的,可落在圣人耳中却是有几分残忍了。他听得出来,如今所谓的父子亲情还比不上李裴对待一个敌国的质子。
    这让一个父亲感到挫败,还有愤怒。
    “不论你今夜去与否,金吾卫的计划不会变。”
    李裴猛然抬头。
    圣人对于福南音的存在是极其敏感的,不单因为李裴为他所表露出的特殊态度,还因为这个人身后所代表的,是中原对漠北那一场本不该戛然而止却无功而返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