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玉娇步伐一顿,身形一晃,气得鼻子都歪了。
    谢家门生弟子遍布天下,但是本家向来沉寂。谢老太爷这个太子太傅,时常称病不出。谢大老爷只想着教书育人,谢大夫人更是极少宴饮,少开金口,唯一做得激进点的事,也只是想着把谢尔雅送进东宫。
    现在这个谢大夫人,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到底是哪里刺激了这个沉默是金的谢家!?
    扈玉娇牙都要咬崩了,却也深知自己必须得屏住了脾气。她小步走到谢珠藏身边,伸手去挽谢珠藏的手臂:“阿藏,你少出宫,我扶着你上船,小心跌跤。这回,你可别拒绝我了。”
    扈玉娇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等在船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珠藏侧首看了扈玉娇一眼,笑了笑。
    然后,谢珠藏平抬起手臂,掌心朝下——这是个等着宫婢服侍的手势。
    扈玉娇的心里简直如天人交战,一方面她暗喜谢珠藏的高傲,因为这能替她赚得好声名,另一方面,她又恨毒了谢珠藏的蔑视。
    这本该是她扈玉娇的权力!
    扈玉娇强迫自己低下头,咽下眼中的恨意,微弯着腰,像一个宫女一样去扶谢珠藏的手臂。
    等她声名再盛——一定要这个小贱人好看!
    “这样,才对。”谢珠藏轻笑一声,垂手一抽,让扈玉娇扶了个空。同时,谢珠藏主动挽起扈玉娇的手臂,恰如一对和好如初的小娘子。
    扈玉娇脸由白转绿,由绿转红,脸上堪能开染坊。
    扈玉娇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等在船下的人的脸色——她们交头接耳的神态,她们若隐若现的细碎的声音,好像都在嘲讽她——她扈玉娇,就是一个被结巴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扈玉娇几乎是被谢珠藏半拖半拽地上了船,直到上了船,扈玉娇才大松一口气,飞快地把手抽出来。
    谢珠藏袖手而立,她把颤抖的手藏在袖子里,把微颤的脚步踩稳,把恶心的情绪压在心底,她看着扈玉娇,镇定地笑了笑。
    赏梅宴是她的刀山火海,她闯过来了,便明白,扈玉娇也不过如此。
    扈玉娇看到她的笑容,只觉得刺目,半点笑不出来。
    扈夫人对扈玉娇的情绪很敏感,她想要去拉扈玉娇的手,却被扈玉娇避开。
    扈大将军镇守南疆苗郡,扈夫人带着幼子幼女留在都城。但是,扈夫人羸弱,扈玉娇常年养在扈昭仪膝下,跟扈昭仪更亲近些。
    扈玉娇径直走到了严嬷嬷跟前去,她没有说话,只攥紧了严嬷嬷的衣袖。
    严嬷嬷轻轻地拍了拍扈玉娇的手,恭恭敬敬地对谢珠藏和玄玉韫行礼道:“画舫内设了席面,供公子和姑娘们取用糕点小食。还有好几坛‘半盏春’酒肆的冰雪酒,不醉人,尽可痛饮。”
    扈玉娇的哥哥扈三,立刻就撩了袖子道:“冰雪酒有什么意思?马蹄和雪梨,那都是小娘子才喝的东西。殿下,我带了一瓮三白酒来,划拳喝酒,痛快点!”
    扈三年纪跟玄玉韫相仿,倒是丝毫没有受赏梅宴之事的影响,一副无知无畏的模样。他问完玄玉韫,也不等玄玉韫回答,自顾自地呼朋唤友。
    玄玉韫看向谢珠藏。谢珠藏有些迟疑,她下意识地远眺桃叶渡——桃叶渡上灯火璀璨,不像宫中那般奢华,而是透着一股子勃勃的生气。
    紧挨着的樊楼笙鼓喧哗,百姓就着这笙歌手舞足蹈,孩子们吵吵嚷嚷地举着兔子灯,载歌载舞。当真是歌也千家,舞也千家,灯山月明十里华。
    但谢珠藏又很快挪开视线,朝玄玉韫笑了笑。她想,她还是去厢房里吧,也免得玄玉韫为难。
    然而,谢珠藏还没来得及说话,玄玉韫就忽地扭头对扈三道:“孤不去了。”
    *
    玄玉韫此话一出,众人皆一怔。
    谢大夫人看了看玄玉韫,目光掠过谢珠藏,又回到玄玉韫身上:“殿下,您要是留在甲板上,这些人哪个敢进厢房去好生玩闹?到时候人都乌泱泱地挤在甲板上,阿藏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还能瞧见什么。”
    谢大夫人笑道:“殿下呀,就好好去厢房杀杀这些待不住的小子的气焰。”她佯装嗔怒地瞪了这些小郎君们一眼,然后才继续道:“阿藏呢,就跟难得出门的小娘子们留在甲板上赏灯吧。文泱、文沫,你们留在阿藏身边。”
    谢大夫人点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使女,对玄玉韫道:“这两人打小儿在栖渊河里长大,最擅凫水。阿藏这儿,你不必担心。”
    扈三只当没听懂谢大夫人话里有话,也嚷嚷道:“殿下放心,能上这画舫的,都精挑细选过了。您哪,就放心跟咱们玩吧!”
    玄玉韫眉头紧蹙。
    谢尔雅沉默地跟在谢大夫人身后,此时都忍不住看了看扈玉娇。扈玉娇的头低着,瞧上去恭顺娴静。
    谢尔雅又看向谢珠藏。谢尔雅心知肚明,玄玉韫的迟疑无非是被赏梅宴弄怕了。谢尔雅的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谢珠藏上前一步,悄声对玄玉韫道:“韫哥哥……放、放心吧。我也、也有……卫、卫率呢。”
    谢珠藏知道,如果连谢大夫人都让玄玉韫入厢房内宴饮,那么这种时候就不能让玄玉韫留下来。否则,参奏他“贪恋脂粉堆”的奏章明天就会摆在玄汉帝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