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 不论是高楼还是小摊,皆挂起了形形色色的灯笼。宫灯奢华精美, 转鹭灯趣味盎然,便是那最普通的红灯笼,上头也有或恢弘或秀美的字迹, 祈求一年的富贵平安。
    人间灯火耀耀,就连天上的星子, 也只能为之汗颜。
    玄玉韫低头看着谢珠藏,看到她眸中明晃晃的向往和歆羡, 他低声道:“这就看傻了?还是见的太少了。改明儿孤再带你来, 可别像今日这样, 呆呆愣愣的。”
    谢珠藏朝他撇撇嘴, 轻哼了一声:“下次, 我要、要韫哥哥, 赢灯笼!”
    他们都知道,今日非得去扈家的画舫赏灯, 并无时间流连这市井的热闹。
    灯火照亮了栖渊河和稷丰江上停着的画舫,扈家的画舫虽不是其中最豪富精美的,却独独停在桃叶渡口这个令人艳羡的位置。
    谢珠藏和玄玉韫走到桃叶渡, 抬眼就能瞧见扈家画舫四角的风灯,上头泼墨写着一个“扈”字,甚是豪阔。
    玄玉韫冷哼了一声,谢珠藏抿了抿唇,尚未说话,便听有人柔声迎道:“殿下,谢姑娘,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这声音陌生,谢珠藏闻言诧异地打量了眼前这个中年妇人一眼。她梳着堕马髻,簪着点翠芙蓉掩髻,青丝松而不散。上穿绣着缠枝莲花纹的素白小袄,下着一条藕荷色妆花缎制成的马面裙,瞧上去如弱风扶柳。
    偏是这样一个瞧上去似水温柔的人,跟她身旁的扈玉娇,竟有五分相似。
    “扈夫人。”玄玉韫微微颔首,声音冷淡。
    “娇娇,来给谢姑娘见礼。”扈夫人不以为意,轻轻拉了拉扈玉娇的袖子。扈玉娇眉头一皱,下意识地一撇手,将自己的袖子从扈夫人的手中抽了出来。
    扈夫人手上一空,微微一愣,低下了头去。
    扈玉娇倒是极快地换上了真诚的神色,她欠身向谢珠藏行礼,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阿藏,赏花宴是我不是。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跟我玩,一时心急,胡乱说了刺心的话,才造成了误会。”
    “咳咳……”扈玉娇说着,咳了两声,又极哀伤小心地看了眼玄玉韫一眼,又匆匆地撇开视线,只留一个眼中泪水摇摇欲坠的脆弱侧影。
    众人看着扈玉娇,纷纷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尤其是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团花纹棉裙的少女,更是忍不住快言快语地道:“扈姑娘真心实意,把误会解开了就好。谢姑娘出自书香门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这话听起来也不知道是帮哪一边,谢珠藏眉头微蹙,看向这个少女。那少女看着扈玉娇,瞧上去却是被扈玉娇打动了。
    谢珠藏没在赏花宴上见过她,阿梨仔细端详了一番,对谢珠藏耳语道:“是廷尉左监的嫡幼女,周四姑娘。”
    玄玉韫看都没看周四姑娘一眼,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扈玉娇,冷笑一声:“扈姑娘不想道歉,不必勉强,看孤作甚?孤难道还能替你道歉不成?”
    扈玉娇一僵。她原本为了装作病弱而厚涂了铅粉,此刻都掩饰不了她满脸尴尬的通红。
    “我不是……太子哥哥……你不要误会我好不好?”扈玉娇声音哽咽,她低声求着谢珠藏:“阿藏,你是知道我的,是不是?你性子这般善良,一定会帮我向太子哥哥解释的,是不是?”
    站在扈玉娇身后的赵二姑娘也忍不住道:“那赏梅宴本就是个误会,好好的小娘子,心肠自然都是软的,怎么会不帮你解释呢?娇娇别担心。”
    跟着扈玉娇一道来的人,顿时也七嘴八舌地应和着。尤其是周四姑娘,许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看着谢珠藏的眼神,活像是她不帮着扈玉娇就是她有罪一样。
    “我也……想的。”谢珠藏十分诚恳地道:“可是……你也、也、也知道的……我不、不、不会说话。”谢珠藏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毕、毕、毕竟……”
    这时,无人敢打断谢珠藏说话,都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认真地等着。
    “你才刚在……赏、赏、赏梅宴……嘲、嘲笑过……”谢珠藏看着扈玉娇,她说话还是不连贯,可这迟滞里,却再无半分怯意,她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不、是、吗?”
    谁也没想到谢珠藏会说出这样锋利的话来。她穿的是白底绿萼梅的披风,还是素白。可这一次,这一抹白却像是沉沉黑夜里唯一的亮色,再不容人轻视。
    扈玉娇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掌,不让自己露出狰狞的神色来,她只低着头,发出了轻声的啜泣,好像谢珠藏是什么牛鬼蛇神,把她吓到了一样。
    “这是在哭什么?”谢大夫人从扈夫人和扈玉娇身后走来,惊讶地看着扈玉娇:“扈姑娘,你以后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人前动不动就掉泪,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扈玉娇一噎,她恨不得能把谢大夫人这张嘴撕了。
    可谢大夫人是谁,她压根就不会把扈玉娇放在眼里,而是径直对扈夫人语重心长道:“扈夫人,孩子还小,你当多加管教。”
    扈夫人早就乱了阵脚,此刻慌乱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最后只怯怯地盯着地板,颤声道:“好……好的。”
    谢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慈爱地朝谢珠藏和玄玉韫招了招手:“好孩子,上画舫赏灯去吧,宴席已经张罗开了,就等你们来了。可别再站在这风口说话了,便是掉那金豆子,也嫌凉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