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余光瞥见李砚盯着自己喝药,陈恨加快了吃药的速度,一仰头就将汤药全灌入口中。
    李砚问:“忠义侯不怕苦了?”
    陈恨腹诽道:没,我还怕苦,但是我更怕死。
    空的药碗被匪石端下去了。这下子,房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忠义侯收拾收拾,进宫去吧。”
    “我都说……”陈恨稳了稳心神,“臣恐给宫中添乱,不是大病,臣就不去了。”
    李砚却似是随意提起一般,道:“朕早就拉得动一石的重弓了。”
    “皇爷说什么?”陈恨缩了缩脖子,他该不会是想把他绑在靶子上,然后用箭把他射死?
    “朕早就抱得起你了。”
    他这话,留着跟姑娘家说说多好,给他说做什么?不进宫还非要抱他去,又不是强抢民女。
    在劫难逃。
    “臣知道了,臣去换衣裳。”
    陈恨翻身下床,踢踏着鞋子走到屏风后边去穿衣裳。脑子发昏,一时犯糊涂,就把要穿的衣裳甩出去了。
    屏风后边探出一只赤/裸的手臂,在地上摸了摸,没能勾到衣裳,陈恨就自己探出脑袋去看,又露出颈子和肩来。
    陈恨一抬眼。好么,李砚是属猎狗的么?就算他是重生回来手刃反贼的,那也没必要总盯着他看吧?
    他抓住了衣裳的一角,很快就躲回屏风后边去了。
    其实陈恨不知道,从屏风那边是看得见他的,只不过是影影绰绰的。他练骑射功夫练出来的、引以为傲的窄/腰/翘/臀,在屏风那边全看得见。
    穿着单衣在雪地里打滚,陈恨还是很难受的,用过药后,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他穿的衣裳多,几乎把整个人都裹起来。
    就算李砚有杀他的心,准备刺他一剑,这衣裳也厚得让他刺不进去。
    ……
    李砚是骑马来的,没带侍卫,只带了身边一个侍从,匪鉴。
    从来陈恨出行,也是骑马,忠义侯府又没有女眷,因此侯府中也没有备好的马车。
    他不愿意给李砚添麻烦,万一这麻烦真让李砚觉着麻烦了,那他可就麻烦了。
    于是陈恨提了口气,勉强翻身上马,随着李砚慢悠悠地往宫门的方向去。
    他想,若是他从马上摔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冻死街头。
    不是,他就是想想——陈恨脑袋一蒙,掉下马来,倒在了雪地上——而已。
    匪石与匪鉴是他们那时在岭南收留的一对兄弟,一个跟着陈恨,一个跟着李砚。他这次落下马来,匪鉴拉了他一把,才没叫他死在马蹄底下。
    他上辈子是被车碾死的,来回的碾。在这里就差点被马给踩死,他想他是不是和交通工具有仇。
    然后有人伸手拉他,他又穿得厚,捡起他,就好像在雪地里捡起一个糍粑。
    陈恨站起来之后往前一倒,脑袋靠在那人肩上。那人又伸手拍去他身上的雪粒子,然后把他扶到了马上。
    别啊,我骑不了马……陈恨像一具尸体趴在马上,而那人则牵着马缰绳,慢慢地走向前走。
    陈恨好像睡了很久,其实他只是在忠义侯府到宫里的一段路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从前的事情。
    ……
    李砚从前是皇八子,他是皇后娘娘所出的皇子,他的亲生兄长是皇太子,他的亲生姊姊是昭阳长公主。
    皇子原就是天底下尊贵的人,而李砚又是皇子之中尊贵的皇子。
    李砚十五岁加冠的那日,皇太子遭诽谤,被收押入狱;皇后娘娘自请前往长安城外的三清山为国祈福;昭阳长公主换上嫁衣,远赴西北和亲。
    李砚亦是从云里跌倒了泥里。
    他被封了个岭南王,就被打发到山高水远的岭南去了。
    陈恨是陈府的庶二公子,从前陈府为了讨好皇太子,把他送进宫去给李砚做伴读。后来皇太子出了事,陈府壮士断腕,将陈恨的生母林姨娘逼死,又将陈恨扫地出门。
    那阵子发生的事情很多,朝廷重新洗牌,陈恨自己亦成了孤家寡人。
    事情太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单单梦见这一件小事。
    李砚取字的那件事。
    ……
    那时李砚才要加冠便出了事,所以他算是还没有加冠。在岭南安定下来后,陈恨忙得焦头烂额,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这个岭南王是随便封的,所以岭南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岭南王府,见李砚失势,便随便拨了两间房子给他们住。
    陈恨为了不让他丧失志气,每天晚上都给他讲故事,那一日正讲到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他说:“有的人呢,虽然高门朱户,他们的胸怀却不见得比住茅草屋子的杜先生宽广。更何况我们还有瓦片屋子住呢。”
    十五岁的李砚历经了长安的一番风雨,已然有了一点男人的样子,他伸手握住陈恨的手,点点头:“我明白,离亭。”
    陈恨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嗯,王爷睡吧。”
    只是李砚喊他那一声离亭,他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陈恨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砚还没有取字,便伸手把他推醒:“王爷?王爷?”
    “怎么?”
    “王爷该取字了。”
    李砚又拉住他的手:“你为什么唤作离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