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
    “都说了我要用海龙珠雕刻的杯子配蛇酒,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吗!”一盏金灿灿的莲花杯被摔到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好远,满殿都是泼开的酒香。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新来的宫女忍着哭腔跪在地上用衣袖去擦拭水渍。
    金杯滚到殿门口,正撞上一双黑色的皮靴。张京哲撇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宫女,径直踏进殿来:“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思饮酒。”
    麒麟看见他,脸上的愠色才稍微收敛住三分,用食指揉了揉眉心道:“有什么大事,这人没被教过,就敢让她来伺候我,我看你近来也是疏忽。”
    “当然是大事,那女子的父母宗族已经找上门来了。宫主正在大殿接见他们,殿下赶紧随我过去看看。”张京哲说着就走上来拉住了麒麟的袖子。
    麒麟不满地抽出手:“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偏偏这回就是大事了?我看是璇玑宫日渐衰败,这点小事也摆不平罢了。”
    “您不知道,那女的是泊密宗宗主的女儿。泊密宗虽然名头不如璇玑宫,但好歹也是西境有头有脸的修仙宗门。她父亲只有这一个女儿,铁了心要跟我们讨个说法。”
    “说法?”麒麟冷笑,“他想从我这里讨说法,也不看他配不配?”说完,他起身带着张京哲向大殿的方向走去。
    “我那女儿才十三岁,天底下谁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就驯服了极品灵宝,未来是可以挑起我泊密宗大梁的。”头发花白的泊密宗宗主朝南天说到动情处,混浊的眼眶里满是泪光,“她还那么小啊,前天还跟我说要去涂月泉打猎,现在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是什么样的畜牲能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下此毒手!她大哥发现她的时候,身上没剩一块好肉,连半块遮羞的布都没有,就那么躺在沙丘上,眼睛圆鼓鼓地望着月亮,死不瞑目……”
    朝南天身后跟着的一批亲属掩面哭嚎。他的妻子文水更是悲痛欲绝:“我女儿生性善良,每个月都会定时出门布施,还经常免费教人防身法术,西境没有人不称赞她菩萨心肠。究竟是你们璇玑宫里哪个天杀的罪人要害她至此,不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面对泊密宗众人的控诉,殷妙梦表面仍显得十分镇定:“我也很同情朝姑娘的遭遇,但泊密宗和涂月泉都离璇玑宫十万八千里,实在不应迁怒到我们头上。朝宗主爱女心切,可千万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
    “殷妙梦,你们璇玑宫敢做不敢当?”朝南天气得直呼其名,用手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道,“我女儿身上半数伤痕都来自璇玑宫独门法术御水鞭,我可以请所有仙门的长老一同辨认,你敢抵赖不成!”
    殷妙梦只能找托辞道:“虽然是独门秘法,但也说不准是否有外人偷学,更何况每年也有不少璇玑宫弟子犯了事被赶出宫去,可能是他们作恶。”
    “赶出宫之前不都得先废掉他们的修为吗!殷妙梦,你把泊密宗当傻子!”朝南天怒吼。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妙梦心里隐隐有些不悦,脸上仍然是温和的,“朝姑娘是被男子……然后才死的,但您也知道,我们璇玑宫是天底下出了名的女子仙门。不是我故意推脱,我也想帮泊密宗找到凶手,但您的怀疑是否太主观了些?”
    朝南天一时哑口无言。
    他的妻子文水反应极快:“可我听说璇玑宫里男子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多年以前,贵派的秦长老不是还在玲珑赛上亲自收了男弟子吗?”
    “是是是。”殷妙梦如梦初醒道,“他是个例外。那这样,我把璇玑宫里所有男弟子都叫上殿来,你们仔细看看,里面有没有凶手?”
    “殷宫主深明大义。”泊密宗众人纷纷赞同。
    不一会儿,全璇玑宫的男弟子都站在了殿中央,一共只有五个人。
    “你们挨个说说,昨天你们人在哪儿,做了什么?”殷妙梦问道。
    “弟子小六,昨天值守药房的炼丹炉,天刚亮就去了,半夜才回。药房的张师姐可以作证。”
    “弟子巡影,昨天上午在王长老处受训,下午就回了房间自行修炼,没什么证人……”
    ……
    朝南天的目光依次从他们身上扫过,心中轻声叹息:三重天、二重天……女儿身怀众多法器符箓,不至于在他们手上丢了性命。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人,五官虽然端正,但面相却透着阴翳。
    “弟子张京哲,昨天一直在屋内修炼,并未出门,几位住得近的师姐师妹都能做证。”
    殷妙梦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问朝南天:“宗主大人觉得他们几人中谁有杀害令女的可能?”
    朝南天不答,目光在张京哲身上转了半晌:“他会御水鞭吗?”
    “璇玑宫里四重天以上的修士都会。”殷妙梦解释。
    “那就是会咯。”朝南天追问,“除了同门,你还有没有别的证据证明你昨天一直在璇玑宫?”
    张京哲想了片刻,无奈地笑出来:“因我没出门,所以此事好像只有同门姐妹能做证,而且我也料想不到今日会有此问,没有提前做什么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事。宗主大人要是信不过我们宫里人的证词,我也无话可说。”
    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竟然也敢这么跟他说话,朝南天心里越发厌恶,但宗主的身份让他还不至于当场发飙,于是冷冷道:“那你平时在宫里担任何种职位,昨日是否真的空闲,可有轮值记录?”
    张京哲右眼皮跳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宫里人手众多,我又承蒙秦长老抬爱,所以并未担任任何职务,只需潜心修炼即可。”
    “潜心修炼?就凭你?一个垫底的双灵根,璇玑宫是无可塑之才了吗?”朝南天气得大笑。
    “我是资质极差,但努力绝不输任何人。而且宫主与长老们公正严明,以结果论能力,从不苛待弟子,我为能在这样的宗门中修行感到荣幸。”
    朝南天一时也抓不住张京哲的错处,而且璇玑宫明显是联合起来对付他们这些外人,这次准备不充分,恐怕讨不了好去。他左思右想,硬生生咽下心中的怨恨,对殷妙梦道:“是我怒火攻心,来得急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也并非一定是璇玑宫的责任。今日多有得罪,希望殷宫主不要介怀。”
    殷妙梦当然顺着台阶往下走:“朝宗主痛失爱女,大家都能理解,您节哀顺变。”
    原本剑拔弩张的大殿,一下子变得温馨和睦。众人各自告别,麒麟才从偏门中走出:“呵,还要哄着他们。”
    “当真是你做的?”殷妙梦一阵头疼,“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宗主的女儿。你还嫌璇玑宫不够麻烦吗?”
    “他们算什么麻烦。你若觉得璇玑宫麻烦,不如也一并抹去算了。”麒麟轻飘飘道。
    自他成熟以后,璇玑宫里再无一人值得忌惮。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住得习惯了吗?殷妙梦当初费尽心机拿到麒麟蛋,所求的不过就是这样的结果而已。她还没有借助麒麟的声威在修仙界中拔下头筹,反而已经尝到未曾预料的恶果。
    “圣子殿下若再不收敛,下次璇玑宫也保不住您了。”女人叹息道。
    麒麟哼了一声,并不在意。天底下已没人能胜过他,包括那个废物宿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