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她点点头。
  进去之后,俞程问了她要吃什么,然后去排队点餐。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到少年站在门口拿着手机对着app扫码点餐,比俞程排队快多了,点完之后走过来,拉开她后面那把椅子,跟她背靠背坐下来。
  她有点紧张,觉得这样好像在做贼啊,都不敢回头跟他讲话。
  有两个打扮时尚的女生端着餐盘走到季让对面,笑吟吟问他:“你好,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
  戚映听见少年冷淡的声音:“不可以。”
  两女生尴尬得不行,话都没说就走了。
  戚映忍不住微微偏头,小声说:“你不要这么凶呀,要有礼貌。”
  季让心想,老子没有喊她滚已经很有礼貌了。他翘着二郎腿,偏头笑:“怎么样才叫有礼貌?”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你可以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行。”他笑起来,“老子记住了。”
  正说话,看到俞程端着餐盘过来,戚映赶紧回过头,正襟危坐。吃完饭,俞程带着她去坐出租车。
  坐车的地方在排队,很多人,等她上车之后,已经看不到少年的身影了。戚映扒着车窗找了一圈,默默坐回车里,手机很快收到他的短信:“我在,别怕。”
  她心里面暖暖的。
  到达景林公墓的时候,天色暗了许多,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的征兆。俞程在山下卖花的地方买了白菊和黑伞,领着戚映上山。
  每上一个台阶,每接近墓地一步,她呼吸就越来越困难。
  心里面那根刺又冒了出来。
  这次不是一根,是很多,密密麻麻往她心上扎,疼得她发抖。
  她难受得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不行,不能让舅舅发现她的异常,他一直以为她已经痊愈了,不能再次让他陷入没日没夜的担忧中。
  她紧紧咬住牙,闭了闭眼,深呼吸,努力压下身体里翻涌撕咬的痛苦。
  父母的墓地在半山腰,墓碑周围已经放了很多新鲜的花。
  是今早爸爸的同事来拜祭过了。
  她把怀里的白菊放下来,跪在墓碑前磕头,甚至不敢去看墓碑上的照片。她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碑,纤弱的身体微微发抖,小声地哭。
  孤独又可怜。
  季让就远远站着,恨不能冲过去,把小姑娘搂在怀里哄。
  俞程也红了眼眶,坐下来跟长眠地底的姐姐姐夫说了很多话。
  说映映现在在新学校待得很开心,交了很多新朋友,成绩也一直在进步。她的伤恢复了,不仅可以听到,也可以说话,以后也一定会越来越好,让他们千万不要担心。
  说了很久,久到山上下起了小雨。
  俞程把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来,撑开黑伞护在怀里,低声宽慰:“走吧,爸爸妈妈一定不想看见你淋雨生病,快别哭了。”
  她很听话,吸吸鼻子,果然不哭了。
  两人撑着伞下山。
  下台阶的时候,穿黑色卫衣戴帽子的少年怀里抱着一束小雏菊,往山上走去,和他们擦肩而过。
  俞程隐隐眼熟,又觉得是错觉。他很少来燕城,怎么会认识谁。
  戚映和少年的目光在雨幕中交汇,他温柔笑了下,收回视线。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才走到刚才戚映跪着哭的地方,把怀里的小雏菊放在了墓碑前。
  照片上的男人穿一身警服,正气凛然。戚映五官长得像妈妈,很温柔。
  方旭说得没错,他一直以来都很讨厌警察,讨厌他们口中冠冕堂皇的正义和道德。牺牲自己和家人换来的正义道德,有什么值得骄傲?
  可看着照片上的男人,他微微含笑,眼神却坚定深邃,好像前方哪怕是万丈深渊,只要警服在身,他仍会一往无前。
  季让垂下眸,在墓碑前跪下来。
  他低声说:“叔叔阿姨,我是映映的……同学。”他抿了抿唇,声音沉而坚定:“我会好好照顾她,这辈子都不让她受一丁点苦。”
  雨越下越密,他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转身下山。
  ……
  戚映家在燕城的房子还在,俞程打算等她大学毕业后再由她自己决定这套房子怎么处理。
  但因为接近一年没住人,房子肯定落了很多灰,就住一天也懒得去打扫,俞程在她家附近订了酒店,走之前回家里去看看就行了。
  戚映昨天就把酒店地址发给了季让,他订了同一家酒店,从山上下来之后全身都淋湿了,回房就去洗了个热水澡,裹着浴巾把衣服晾起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俞程带戚映吃了晚饭,今天奔波了一天,又冷又累,回酒店后就让她早点休息。
  她乖乖点头,虽然拜祭的时候哭了一会儿,但其他时候看上去都挺正常,俞程也没有多想,自己回房了。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挡雨棚上,好像要把房子都砸个洞。
  戚映洗了澡,换好衣服,站在阳台上往外看。
  能看见她曾经的家,她上下学走过的那条石子路,她爱吃的那条小吃街,她曾经骑自行车摔过的红绿灯路口。
  全部笼在倾盆雨幕中,像回不去的过去一样,看不真切。
  她捂着心脏蹲下来,一下又一下地抽泣。
  她不敢哭出声,舅舅住在隔壁,她怕他听到。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成这样。
  明明她都没见过那对父母,明明她只是一个“外来者“啊。
  房门被砰砰敲响。
  她小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两把,强忍着去开门。
  门外是季让,套着还没干透的衣服,拿着手机,“我打你电话没接。”他看着她红透的眼,皱了皱眉,低声喊:“映映……”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一下扑进他怀里,崩溃地哭出来。
  季让伸手抱住她,用脚勾上门。
  她哭得好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比外面的雨还好多,哭得他心碎成一块一块的。除了紧紧抱住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他用手给她擦眼泪,亲她眼睛,哑着声音问她:“映映乖,哪里不舒服?”
  她捂着自己心口,哭腔又软又轻:“心脏好疼。”
  他也好疼,碎成块还不够,已经碎成渣了。
  他抱她的力气都不敢用大了,低声说:“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她抽泣着摇头:“不好。”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眼泪流了满脸,怎么都止不住,抽泣着喃喃问他:“我这样是不是不好?”
  他低头亲她沾满泪水的睫毛:“你怎么样都好。”
  “我不好。”她闭着眼,纤弱的身子在他怀里发抖,痛苦的哭腔从唇间小声溢出来:“我其实一点都不为他感到骄傲。”
  我其实……
  一点都不骄傲啊。
  我只想他活着。
  想他每天下班,骑着他的电动车来接我放学。
  想他每次去外地出差,给我带好吃的特产回来。
  想他来给我开家长会时,我骄傲地告诉同学,我爸爸是一名警察。
  我骗了所有人,也骗了我自己。
  第61章
  季让看着怀里哭到断气的小姑娘, 脸色苍白。
  原来,她并不是没有关系。
  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乐观。
  原来她跟自己一样,并不因此而骄傲。
  他曾经无比担心,当她得知真相, 当她知道他所有叛逆行径背后的原因,她就不会再追着自己跑了。就像方旭说得那样,她以此为荣,而他以此为耻。
  原来不是的啊。
  可此刻窥探到她真实的内心,知道她跟自己一样,他却并没有很高兴。
  她哭得他快疯了,如果现在有人跟他说, 把命献出来,她就不会那么难受, 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去。
  小姑娘额头贴着他下颌, 抽抽搭搭,仰头时,眼泪蹭了他一脸。她手指紧紧拽着他衣角,像拽着什么救命稻草, 小声颤抖着问他:“我不该怪他对不对?”
  她眼里长久以来的信仰,单薄又脆弱。
  在这个雨天, 就将不堪一击地破碎。
  可她问出这句话, 分明又带着期望。就像希望有个人站出来, 重新将她的信仰缝合。
  季让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谎。
  怎么可能不怪他?
  这怨恨在他心中十几年,生根发芽长出刺, 已经成了他一碰就痛的执念。
  可他不能让小姑娘成为跟他一样的人。
  她爱着这个世界,也该被世界温柔以待。她纯洁柔软,内心无暇,不能像他一样,坠入怨恨痛苦的深渊。
  季让低下头,亲亲她湿润的眼睛,声音又沉又哑:“对,他是英雄。”
  他是英雄。
  我们可以不为他感到骄傲,但这不妨碍他仍是一名英雄。
  季让突然想起那一天,爷爷对着又哭又闹的他厉声说:“他首先是一名军人!其次才是你的父亲!是他妻子的丈夫!军人就该做军人应该做的事!那是他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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