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这可不单是差事的问题。
  沈晚吐口浊气,压住心底升起的烦躁,目光紧盯着顾立轩正色道:“顾郎,官场上的事你自是比我们妇道人家懂得多,稍有差池,那可是万劫不复。先前我已求得秦嬷嬷这边谅解,秦嬷嬷和虞夫人也收下了咱家准备的赔礼,她们那厢自是揭过了。现在只要霍侯爷能散了心中这口气,那么此事便是真正翻篇了。”
  顾立轩惊喜的看她:“那侯府的秦嬷嬷她们真的原谅了咱们?”
  顾母忙道:“可不是,这也多亏了你媳妇……”
  沈晚打断她:“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顾郎,你还是速速给霍侯爷请罪去要紧。”
  此刻顾立轩似乎有了些许底气,双腿也不似之前般发软。勉强站起身,他闭着眼握了握拳,呼口气就要往外走。
  沈晚叫住了他。
  顾立轩疑惑的回头看她,沈晚顿了顿,道:“带上爹一块去吧,霍侯爷府和侍郎府都要走上一遭,也再备上份厚礼,只要能过了这一遭,就是倾家荡产也使得。”
  顾母神色一正:“到底是晚娘想的周到。”当即唤了刘妈拿来库房钥匙,交予顾立轩:“所有家当都在那,需要什么你尽管拿。”
  顾立轩知道其中厉害,自是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去抠唆含糊,当即拿了钥匙就奔去了库房。
  第8章 顾立轩何在
  今日恰逢早朝,霍殷就没去衙署,散朝之后又被圣上留在尚书房里商议政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知道秦嬷嬷被人冲撞的事情。
  待议事完毕从宫里出来,马车旁候着的秦九方将秦嬷嬷的事情大概说与他听。
  转着玉扳指,霍殷垂了眼,沉声问道:“顾立轩何在?”
  说到他,秦九咬牙切齿:“这个懦夫听闻此事竟一言不发的跑回了家,要是他还在衙署,我定一脚踢碎了他!”
  闻言,霍殷面上冷了几分,他素来不喜懦弱胆怯之徒,之前破格提拔顾立轩是看他颇有几分才气,未想倒是块废料,不堪大用。
  兵部主事看来要换一换了。人选便让虞侍郎定吧。
  捏了捏眉心,霍殷坐在马车中闭眸小憩,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响在寂静的街巷中,格外的清晰。
  一刻钟后,马车抵达了淮阴侯府门前。
  秦九坐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睨着马车前方正巴巴望着他的两人,唇角扯出嘲讽之意。
  察觉车轮停下,马车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何事?”
  秦九忙正了神色,回神恭谨道:“回爷的话,是顾主事父子拜于府前,求见侯爷。”
  许久,马车内方传出霍侯爷的声音,却明显比之前冷了几许:“回府。”
  “是,侯爷!”
  秦九抬头,甩鞭,看也不看那跪拜的父子俩,驱赶着马车由大门进了府邸。
  待马车进了府邸,厚重的两扇铜门就缓缓的合上,隔绝了府外父子俩焦灼不安的视线。
  顾父浑身直颤,扭头一个劲巴望着他儿子,抖着唇也不知该说什么。
  顾立轩瘫坐在地上,脸色发白两眼发直的望着那两扇朱红铜门,脑中反反复复闪过两个字:完了……
  回府后,霍殷径直去了秦嬷嬷院子,他是秦嬷嬷一手带大,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见霍侯爷到来,秦嬷嬷自然欣喜,亲自给他搬了座,又一叠声的吩咐秦六秦九倒茶端水。
  “嬷嬷今个受惊了。”
  霍殷淡淡的说着,可秦嬷嬷依旧感到受宠若惊。一张褶皱的老脸笑开了花,平日里严厉的折痕此刻看起来都淡化了许多。
  “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婆子了,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妇人家,哪里就那般娇贵了?不打紧,就个老泼皮吃醉了酒瞎咧咧两句,好生让我怼了回去,没多大事。”
  霍殷难得扯出抹笑意:“嬷嬷无碍便好。”抬起杯盖抚了抚上方浮叶,低头轻啜一口。
  “秦九,今个不用你当值,你且留在嬷嬷这陪会嬷嬷。”
  秦九忙道:“是,爷。”
  稍坐了会,霍殷起身离开,秦嬷嬷和秦六秦九忙起身相送。
  待霍殷离开,秦六忙松了口气,惹得秦嬷嬷狠瞪他一眼。
  秦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讪的抓了竿红缨□□就去院子里练武了,不是他没出息,实在是侯爷身上威压渐重,面对侯爷他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秦九拉过他娘的手,从上而下仔仔细细看着。
  秦嬷嬷拍了他一下,轻斥:“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多,都说我没事了,若真有事难道还瞒着你们不成?”
  秦九冷哼:“那喝醉酒的泼皮还有什么轻重可讲?我可听说那泼皮对你们动了手。”
  秦嬷嬷摆摆手:“也就推搡了一下,我倒是没事,就苦了那虞夫人,为了护着我脑袋磕在了柜台沿上,磕破了皮出了血,就怕留了疤。”不由皱了眉,人因她而受难,她心里到底不好受,赶明她得亲自去侍郎府上看看,人要无恙她才能安心。
  想到要不是侍郎府夫人护着他娘,可能最后就要换做她娘头破血流的模样,秦九到底还是心中恼恨,声音不由带出了几分:“那泼皮一家,我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秦嬷嬷闻言回了神,不由出口道:“那泼皮惹出的祸,让人教训一顿便罢了,至于他们家人倒是知礼的本分人家,他家的儿媳妇当即就送了赔礼,又是行礼赔罪又是软言告罪,为此还折断了手指……”想起那疼的几欲落泪可怜的娘子,秦嬷嬷到底叹了口气:“此事便罢了吧,怪可怜的。”
  秦九诧异的看她。
  秦嬷嬷道:“虞夫人也接受了赔礼。既然如此,就莫要牵连其他。”
  秦九垂了眼,至于牵不牵连这也不是他秦九能说的算的。
  书房内,今日随秦嬷嬷外出的四个车夫并排单跪在书案前,事无巨细的向霍侯爷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书案后,霍殷手指轻叩案面,跳动的烛火在他冷硬的面庞上留下明暗的阴影。
  “……那顾家娘子遂将赔礼强塞给属下,又将那不知盛放何物的梨花木盒子硬塞到虞夫人的轿中。之后,嬷嬷便让咱们启程回府。侯爷,这便是今日事情经过。”回话的这轿夫正是今日拉扯沈晚那人,他对沈晚自是没什么好印象,自然而然的说出的话里话外就带出了几分。
  霍殷目光淡淡扫他一眼,那轿夫呼吸一窒,瞬息感到那威势压于他背部让他难以抬头。
  目光扫过其他人,霍殷漫不经心道:“可还有什么?”
  其他人相互看看,摇头。
  “下去吧。”
  待他们四人如临大赦般的退下,霍殷又重新拿起案上那本兵书仔细看了起来。此间小事,本来他也没打算详细过问,可回府得知秦嬷嬷收了赔礼,倒是令他微诧,毕竟秦嬷嬷的性子摆在那,那泼皮这般得罪了她还能收下赔礼,着实令人费解了些。待了解其中缘故,霍殷也了了心里疑惑,怕是嬷嬷她一时恻隐之心起了作用。
  那顾家娘子倒是有几分心智和手段,可到底只是妇人见识罢了。思量撂过一旁,他将心神重新放回兵书上,修长的五指握着兵书,指腹带着薄茧,指骨指节清晰有力,不难看出其手掌的遒劲强韧。
  顾立轩在淮阴侯府门前跪了半个时辰,见门卫不进去通秉,侯爷也无让他进来的意思,只觉惶惶难安,遂带着顾父辗转来到兵部侍郎虞府门前,求见虞大人。
  那虞大人名唤虞铭,为人八面玲珑善于钻营,早在顾家父子到他府上前,他便让人早早的打听了淮阴侯府的态度。听闻淮阴侯府连个门都没让他们父子迈进一步,虞铭心里就有数了。
  顾立轩素日办公与他这位上峰颇有交集,似乎这上峰对他青眼有加额外赏识,连兵部郎中都颇为嫉妒眼红。本以为上峰待他有几分面子情,他这厢舍了脸面带着老父亲自来赔罪,上峰大人能看在他面子上将此事给翻篇。未曾想,饶是他好说歹说让门卫进去通报,那府前的两个门卫犹如金刚铁塔,动也不动。
  若是那虞铭知他此刻所想,定会呵呵冷笑两声,他堂堂正三品兵部侍郎,部里副长官,与顾立轩那区区六品小主事有面子情?未免也自视甚高的很。
  苦苦哀求了将近一个时辰,别说进门赔罪了,就是侧门后门都未曾给他开半条缝。
  这会,顾立轩也总算反应过来了,上峰这是半点脸面都不给他留了。
  这一刹那,他就觉得他脸上腾的就烧了起来,尤其是门卫那隐藏不屑的目光,就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屈辱烧的他摇摇欲坠。
  “轩儿,你说……你说这可咋办啊?要不我再求求门前这位大爷,我给他跪下磕头……”
  顾立轩一把攥住了顾父的胳膊,两只眼睛通红,狠狠盯了那两门卫一眼,咬牙切齿道:“走,父亲我们回家。”
  “可是……”
  “走!”这个字,几乎是顾立轩咆哮而出。
  顾父被吓住了,瑟缩着被儿子拉回了家。
  回了顾府,顾立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进了卧室,然后砰的声将门从里面踹死,将顾母和沈晚冷不丁的关在了门外。
  顾母和沈晚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不妙的信息。
  顾母压住心中一口气,拧了顾父耳朵就进了外间,不等顾母恐吓殴打,顾父就一骨碌乖乖倒出今日请罪经过。
  说道最后,顾父又羞愧又惶恐,声音直颤:“轩儿回来的路上跟我说,他今日算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还说,此间事便听天由命吧,他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
  沈晚在这边将顾父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嫁与他三年,她印象中的他向来是清风霁月又富有责任感的男人,至今的她仍记得三年前他拉着她的手,义无反顾要将她救出泥潭的模样。那时的他,犹如天祗下凡,从此她的心里便再也装不下其他人。可如今,他竟然会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来?
  听天由命?政治打击一旦下来,严重的话可能是抄家,下狱,流放……充妓。
  一股泪意涌上了眼眶,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想过她么?
  是读书人的面子重要,还是家人爱人的安危重要?
  仰脸逼回了泪意,沈晚深吸口气走到外间,看了眼顾母,艰涩道:“既然相公说要听天由命,那就看天意吧。真到了那天,我也不辱顾家脸面,娘便送我白绫一条罢。”说罢,扭身去了耳房,也重重合了房门。
  沈晚的声音自然传到了卧房内顾立轩的耳中,顾立轩捂着耳朵扑到了被褥中,后又蹬了鞋子上了炕,整个人钻进了被褥里。
  门外,沉寂了片刻后,陡然响起了顾父的哀嚎声。
  顾母声音凄厉:“顾家要是完了,我首先屠宰了你这个亡家灭户的玩意!!”
  第9章 相公想跳河
  翌日早晨,顾立轩脸色灰败的去了衙署。到了兵部,他就敏感的察觉到昔日同僚异样的神色,待他一走过去他们就开始指指点点,连昔日与他交好的同僚见了他犹如遇到了瘟疫,远远躲着唯恐避之不及。
  顾立轩心下发沉,他很想扭头就大步跑出衙署,可他不敢,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办公。
  没等他坐上一刻钟,兵部侍郎虞铭派人传话,勒令他交接手中工作,暂且停职,归家自省。
  顾立轩浑浑噩噩的出了衙署,耳中反反复复回荡着传话人最后的一句话:“官印劳烦上缴,还有官服官帽劳烦洗干净,明日午时前上交衙署……”
  一直到散值的点,顾立轩还未归家,这让一直在家惶惶等待的顾家上下愈发的坐立不安。
  顾母攥着沈晚的手,手心里尽是冰凉黏腻的汗。时间拖得越久,她面色就越青白,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大门的方向,焦灼和空洞于眼底不停的替换。
  沈晚先前还有精力去安慰顾母,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心里也开始急了,人一急就不由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脑海中尽是他上峰单独留下他故意为难斥责的画面……
  “夫人!”双寿的声音打门外远远传来,顾母和沈晚同一时间腾的站直了身。
  “可是轩儿回来了?”顾母急急问道。
  双寿惊慌失措的推门进来,手脚比划说的语无伦次:“夫人,少爷早就回来了……哦不!衙署的人说少爷被革职了,一大早就出了衙署……”
  听到革职两字,顾母的脑袋嗡了声就炸了,后面说的什么她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沈晚惊道:“革……革职了?如何就到这种地步了?那少爷人呢?人一大早出了衙署,那他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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