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彩 作者:明月珰

    纪澄闻言又摸了摸那伤处,似羞非羞地轻轻抿嘴笑了笑,仿佛很是受用沈彻这等关心的话。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道理纪澄当然是很懂的,很顺溜地就开口道:“彻表哥,关于王嫔娘娘的事儿我有话跟你说。”纪澄压低了嗓音往沈彻那边走了两步,两人并肩而立。

    “原本今日没遇着表哥,晚上我也会让南桂给你传信的。”纪澄道。这话是真话,只因昨夜纪澄想了一天都没能想出最妥帖的法子可以一举除掉沈彻和王悦娘二人的,也就只能作罢,退而求其次,弄死王悦娘也行。

    沈彻似笑非笑地挑眉,“也不必总是晚上,阿澄是我的表妹,即使白日里到九里院来寻我也极寻常的。”

    纪澄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能立即反应出沈彻这话是什么意思?带着那么点儿暧昧的调笑,却又似乎是在很正经地暗示她,很多话其实是不必通过南桂传递的,除非是晚上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再走密道?

    一想起密道,纪澄又为自己的小命添了些担忧,沈彻向自己敞开了那么多的秘密,放她自由的可能性还能有多少?其实倒不是说沈彻的危害性有多大,只是纪澄如今就是戴了紧箍咒的孙猴子,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纪澄迟缓了片刻才回答道:“是我想左,舍易求难了。”

    沈彻点了点头,迈步往前走,纪澄慢了他半步一起前行,猎到的那只雪狐自然有等会儿就会跟上来的南桂收拾。

    借着这个机会,纪澄“老老实实”地把王悦娘的打算都说了,只是隐瞒了一条,那就是是纪澄提议王悦娘放弃沈御而选择对沈彻动手的。

    沈彻听完没说什么,只侧头沉默地盯着纪澄看。

    纪澄知道他疑心什么,心里暗骂沈彻这人的脑子可真够精明的,但话已经出口,纪澄就不能做贼心虚地自己先低头,只好由着沈彻看。她自己也盯着沈彻看,生怕泄露自己的心思,于是便数起沈彻那睫毛的根数来。

    “阿澄,你知道吗,你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装腔作势,平日里你是不会跟我这样对视的。”沈彻道。

    纪澄心里大呼坏菜,原来她还有这样的毛病,可惜她以前都没发现,倒是多亏沈彻提醒了。

    “彻表哥是不信我说的话?”纪澄略作生气地道。

    “王嫔娘娘想要算计的真的是我么?”沈彻问。

    沈彻既然问出了口,说明他心里已经有底了,纪澄想不出这件事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当时她和王悦娘周围都没人,又都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即使有人在旁边窥视,也不太可能听清她们谈话的内容的。

    纪澄依然死撑道:“彻表哥这话问得真奇怪,你是未来的齐国公,她想要扳倒沈家,不是冲你动手又是冲谁?”

    沈彻轻轻一笑,那笑意里无端扯出一股令人股战的寒意来,“纪澄,我知道你聪明,可越是聪明的人也容易害死自己。想借我的手弄死王嫔?你这般厉害,不如我将你弄进宫,由你亲自和王嫔斗如何?”

    纪澄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沉默总比乱说话好。

    “说起来,你若是进宫咱们行事还更方便一些。以你的能耐指不定就能哄得我舅舅服服帖帖的,他如今年纪大了,比以前年轻的时候温情许多了。若是你能诞下皇子,我可以给你打包票,我和沈家都会支持你的,你这样聪明,一定能生出优秀的太子来。”沈彻道。

    纪澄还是不说话,但是脸上已经露出倔强的神色,沈彻的话真真假假,纪澄猜不透,但又怕他真的一狠心就这样做了。

    “还跟我使性子吗?”沈彻问纪澄。

    纪澄退后半步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嫣然一笑,“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和彻表哥抗衡,但是彻表哥也别这样逼我。纪澄贱命一条,你若是想送我进宫,那就送我的尸体进宫好了。”纪澄其实也知道沈彻这话很大可能是吓唬自己的,但是他敢拿出来吓唬自己第一次,若是她退缩了,那以后他就能吓唬自己第二次。

    沈彻连笑两声,似乎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似的。“你怎么是贱命,你不知道把自己宝贵得多要紧。阿澄,你的性子我了解,即使我如今就将你送进宫,你也不会自杀,你心底或许恨透了我,可反过头来也一定会来找我合作,将你送上顶峰。”

    纪澄的眼仁微微一缩,她没法子否认沈彻的话。自戕从来不会是纪澄这种人的选择,即使身在地狱,她都会挣扎出一条通天路来的。当初她的父亲如何肯付给纪兰一半家财来保住她,纪澄自然也是在里面起了作用的,那件事还没了的时候,纪青就已经看到自己女儿身上巨大的潜力了。

    所以人的路都是自己拼出来的。

    “是不是因为我对阿澄十分客气,所以让你有了错觉,觉得我就该拉拢你宠着你?”沈彻又问。

    纪澄心里恨不能吐沈彻两口口水,他怎么敢用“宠”这个字眼?

    那还真是纪澄不了解沈彻,没有看到他的所有面。以纪澄对沈彻的这数次挑衅而言,她还能活蹦乱跳也是不容易的。

    纪澄淡淡地道:“不敢。”

    沈彻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纪澄,我给了你这么多时间,想不到你还没有调整好心态,真叫我失望。你心里一直在怨我逼你是么?你若是这样输了就憎恨赢的一方,却不反思你为何要留下那些把柄让人窥破,那你们纪家也就不配参与我的合作了。输了就是输了,你得愿赌服输。”

    纪澄心知道理的确是这样的,可是她生平未逢此般大败,心智高历事却少,终有欠缺,难以短时间调整好心疼。

    “有件事你得明白,在我这里,从来没有不可或缺的人。下次如果再让我发现你隐瞒不报、自作主张,我会亲自把你身上的刺拔掉的。”

    这一刻的沈彻就像是修罗地狱里的主宰一般,纪澄甚至闻到了他指尖淡淡的血腥味。

    纪澄不语,心里却沉得仿佛坠了秤砣,良久才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之后自然就该老实交代了,纪澄便将自己如何劝说王悦娘将沈御换做沈彻的事情说了。

    “你是怎么想的?”沈彻问。

    “我是怕王嫔留有后招,或另有其他安排,她若一心对付御表哥,我真怕御表哥没有防范。若是换成你,我想着你肯定不会中计的,即使有什么咱们也好商量行事。”纪澄低着头道。

    沈彻淡淡地道:“大哥没你想的那么弱,不过也多谢阿澄看得起我。”

    纪澄面无表情地沉默,她已经没有任何跟沈彻交谈的兴致了,却又不得不问,“这件事彻表哥有什么打算吗?”

    “王嫔那里我自有安排。”沈彻道。

    纪澄闻言不再开口言语。此刻她和沈彻已经来到一处山崖边上,崖下是滔滔江流,对面是绵延群山,峰顶有雪,丽阳辉映,发出银银耀眼的之光。远处险峰瑰丽,可近处却是叶颓草枯、万物凋敝,叫人无端生出瑟瑟之感,悲春伤秋之情怀自然溢出。

    沈彻背对着纪澄而立,因她在斜后方正好可以看到沈彻的侧脸。五官伟丽如镌刻,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恰是刚刚好,可叹这天下最难的便是“刚刚好”三个字。

    这样的人静立不言只叫人不敢亲近却又有高山仰止之叹,而他亲昵你时,又仿佛春暖大地,燕嬉莺鸣,让你瞬间就忘了他的冷清了。

    前已说过,纪澄明知沈彻这背人的一面,却还是会被他那风流蕴藉之态给蒙蔽双眼,而那之后她又是如何行事的?依旧是死性不改,以为他风流不羁可欺之。真真是找死。

    纪澄也不知是自己太过蠢钝,一错再错,还是沈彻太会经营那表相,只让人模糊了真假。

    纪澄咬了咬舌尖提醒自己记住今日之痛,可别再犯这等错误了。

    “怎么不问了?”沈彻似乎赏够了风景这才侧头看向纪澄,唇角再次勾起笑容,恰似雪融冰消,“阿澄可不像是被我斥责几句就不敢说话的人。”

    纪澄脸上的执拗神情也随风而逝,“我是怕有些事情并非我能与闻的。”

    沈彻转过身正面纪澄,“的确是的,不过对你这种聪明人不能这般。”

    “我这种聪明人怎么了?”沈彻就是可恶,纪澄本已经下定决心做个乖乖听话的下属了,但他就是有办法气人。

    “聪明人有个毛病,凡事总喜欢刨根究底,理清楚了因果,再自己判断该不该做,该怎么做?若是你不告诉她安排,她就能节外生枝,要想她乖乖听命,简直比登天还难,是以有时候我们反而喜欢用那驽钝之人。”沈彻说话时,嘴角一直带着笑意,虽然气得纪澄血往上冒,却也不得不承认沈彻的话有道理,再细思自己的过往,她也是很烦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哩,纪澄想着自己就先笑了出来。

    “总算是笑了。”沈彻仿佛很开心似的。

    纪澄斜睨沈彻一眼,丝毫不为他这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言行所动,“那彻表哥是要告诉我这种聪明人因果咯?”

    沈彻但笑不语,纪澄知他是等着自己发问呢,“彻表哥明知王嫔于沈家不对付,想来必然有所安排,何用我来操心。我是另有一件事想求教彻表哥。”

    沈彻点头。

    “我看王嫔于报仇之事十分操切,如今她入宫不过月余,根基都为牢固就贸然行事让我心中十分不安,可是宫中圣上龙体有所不豫?若是……”纪澄顿了顿,“彻表哥将来有是如何筹算的?”

    新旧交替最是动荡不安之际,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尤其是沈彻这等卷得如此深之人,新帝等级还能信任他么?这些都是纪澄所焦虑的,她看的可不是眼前利益,而是将来沈家的地位能否稳固。

    沈彻投来的目光含有赞誉之意,“阿澄果然心细如发,单凭王嫔的行为就猜到了圣躬不安。不过这一点暂时无忧,至少五年内还是可保平安的,至于五年以后的事情么,若是阿澄换做是我,又会如何打算?”

    纪澄知道沈彻这是考自己呢,其实这个问题纪澄早就暗地里思考过,她选择了最荒诞但收益却最高的一条,“既然至少五年无忧,那我觉得彻表哥何妨效法吕氏,王嫔对彻表哥也是痴心一片,若是这次能圆鸳梦,将来何愁?”

    沈彻眼睛定定地看了纪澄半晌,这才开口道:“阿澄,不管你是信口答来,还是深思熟虑,这般回答足见你身具反骨,亏得如今天下承平,若是遭逢乱世,只怕你要搅起不小的风云的。”

    纪澄暗自心惊,她还从没想过自己身具反骨,可是被沈彻这样一提,她顿时就意识到了,她从来都不甘屈居人下,遇事也总想取而代之。可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彻表哥过奖了,我区区一女子而已,便是遭逢乱世也只能颠沛流离,哪里就能搅起风云了。”纪澄可不承认。

    沈彻也不同纪澄辩驳,“你的法子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只是于我却不行。我生于沈家,从小得国家供奉,锦衣玉食,舅舅待我更是推心置腹,于我有伯乐之恩,于国于情我都不会行那等悖逆之事。”

    纪澄没想到沈彻会这般说,他看似风流浪荡,有不羁之才,纪澄原以为他是有其他志向呢,倒没想到是如此忠臣。她观沈彻的眼睛,清明静澈,不似假话,纪澄对他倒是多了一分敬意。

    “那彻表哥是如何打算的?”纪澄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