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甄家湾的牛棚在村落的最外围, 一来牛粪的味道没人喜欢；二来放牛也方便。牛棚离秧田很近, 所以田里的动静才会传递到赵碧晨他们耳中。
跑近之后, 喧哗声更加明显。赵碧晨环视一圈, 究竟是什么引起了大家的公愤。每个人都愤怒的看着一个方向, 大家的矛头直指地上蜷着身子的几个男人。
“狗-日-的, 有种站起来呀！有胆把我们秧田里的水放了, 没胆面对我们？”
“呸！臭不要脸的！你们还有良心吗？一定是被狗吃了吧！”
“吴三石，你不是红砂村的吴三石吗？你们是不是吃错药了？我们甄家湾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放我们秧田里的水？今天不说清楚, 别想我们放你们离开！”
有人认出了搞破坏中的一人，语气变得怪怪的。该不是什么私人恩怨吧？
“好了，你们都站起来, 把话说清楚。”甄朝摆摆手让村民们安静下来, 示意蜷缩在地上抱着头的三个男人站起来。
原来，甄家湾这两天不是热火朝天的犁田放水、平整秧田吗？甄朝选今天一直觉得很奇怪, 按理说这放水已经一天一夜, 为啥秧田里的泥土还是干的？根本没有起到发泡的作用。
停下手里的工作, 甄朝选沿着水渠走了一遍。发现从河里分流出来的水渠, 原本在秧田的尽头被村民用沙袋堵得好好地, 竟然被人挖出了好几个缺口。如此一来，河水只是从秧田路过, 并没有达到浸泡的目的。
看着田坎上新鲜的脚印，甄朝选断定挖开缺口的人还没有走远。于是, 他带着村里的几个青年男人追了上去。果不其然发现了扛着锄头准备逃窜的几个男人。
“站住！别跑！狗娘养的给老子站住！”
甄家湾的男人们冲上去就是一顿狂揍, 天杀的，竟然把他们的水给放走了！不知道这样耽误了他们很多功夫吗？现在这个时节，正是农忙的时候。没想到邻村的人竟然来捣乱。
“说吧！你们为什么要放我们的水？”甄朝选看他们终于站起身来，发问道。
他的身边，钱会理以一个陌生人的立场来看，对面的嫌疑犯似乎看起来并没有恶意。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两个男人看向他们中领头的男人，也就是那个被叫做吴三石的男人。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水，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我是红砂村的吴三石。我们村子里的水源你们也清楚，是从山上的水库里放下来的。可是，上游的周家桥村的村民派人守着水源，不让放水。说是要等他们用完了，才同意放水下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想着从你们村里引点水过去。”
领头的男人用锄头撑着地面，表情沮丧。他也知道这样做不地道，可是他们试过好几次，差点跟周家桥村的人打起来。周家桥的人24小时守着水源出口，根本不给他们机会。等上游放水下来，已经错过了插秧的好季节。
“放不了他们的水，你们就来放我们的？这不是这么个理儿啊！”甄家湾的村民们不同意了。
“你们村子离我们有一公里远吧？秧田应该更远！我们之间又没有大的沟渠。就靠这点小水流，流到你们村子已经没有多少了。”甄朝选不解的看向对方。吴三石应该是见过面的，只不过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知道我们错了，可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认打不还手的原因。他们的确是损害了甄家湾的利益。
“实在不行找公社出面，到时候完不成粮食任务，公社也交不了差。兄弟，你们这么做实在是太不仁义了！可别怪我们刚才手下没留情。”甄朝选心里琢磨着堵了他们水源的周家桥村，不就是上次调戏杨柳的二流子所在的村庄吗？
红砂村的村民沮丧的摇了摇头，双手合十接连作揖。没水这可怎么办才好？回去怎么跟村民交代？
这场因为水源而引发的打架事件充分证明了一件事：在农村，水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资源。而甄家湾面前的小河虽说不大，却给他们的生活、劳动提供了极大地便利。
吴三石再三道歉之后，低着头扛着锄头打算离开。公社的干部哪里管得了这些事情，本来周家桥村的人就横行霸道惯了。今年说是水库里的水有限，害怕先放下来了他们处于上游的周家桥村不够用。
说白了，不就是自私吗？水库是公家的，可不是他们周家桥村的！
“哎，你们等等！”甄朝选一寻思，如果真是错过了泡田的好日子，那可就损失大了。要知道泡秧田这个工作，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被牛粗耕过的土地要全部被水浸泡三到五天，才可以再用牛细细的耕一遍地。再加上撒农家肥和盖平的时间，没有半个月是搞不定的。
“还有什么事？”吴三石没精打采的转过头，该不会还要怎么样惩罚他们吧？
“你们跟我来！”甄朝选忽然想起一件事。甄家湾的河水一共有两条引流出来的水渠。一条是现在他们正在使用的灌溉秧田的这条，还有一条位于油菜田背后。那里有一条因为泥沙淤积，枯枝等杂物阻挡了出水口的废弃水渠。
村里的老人自然是知道甄朝选的想法的，他们摸摸胡须，欣慰的点点头。
年纪大了，看得事情多了，自然更加相信因果循环。种善因，得善果。多做点好事，终归是没错的。即便是没有得到现实的好回报，在儿子儿孙的身上，也会有福报。
这件事交给队长处理就好，甄家湾的村民们继续忙着手上的农活。整地这件事，马虎不得。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隔壁育苗田谷草温棚下涨势喜人的秧苗，更是多了几分干劲儿。
赵碧晨他们几个人刚才忙累了，正好对甄朝选如何处理这件事感兴趣，于是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你们看吧，这里还有一条废弃的水渠。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尽快泡田的话，多安排几个人过来把这条水渠清理一下。虽然会花费一点功夫，可毕竟是可以实现的。三石，你看成不成？”
甄朝选即便是没有他们盗水的事件，也打算找合适的时机让村民们把这条水渠清理出来。水渠流过田间，灌溉起来更加方便。不然挑水都要走好远，实在是不省力。
“队长，感谢！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你是我们红砂村的恩人！”吴三石查看了一下这条水渠。最麻烦的就是前端，因为有很多淤泥和杂物，清理起来比较辛苦。再往后的话，他们多派点人手，把这条水渠清理干净，等于是常年受益。
以后再也不用看周家桥村人的脸色过日子了。吴三石一想到这里，紧紧地握住甄朝选的手，他真是个好人！
回村子的路上，甄世嘉突然有感而发：“我以后要当一个像我爷爷那样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够解决身边人的困难。”
“我以后要当一个会赚很多钱的人！”在赵尉然的心中，有钱的话，可以给家人买好吃的，爸爸也不用去外面打工，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多好呀。
“碧晨和表哥，你们呢？”甄世嘉好奇的看向他们。
“我想参军，我要当一名解放军！”吕向阳心里一直都这么一个梦想，这是他第一次大声的说出来。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希望自己当个米虫。”赵碧晨突然想起了后世很流行的一个名词，正好欺负他们不懂。
“姐姐，米虫是什么呀？你为什么想要当一只虫子？”赵尉然耸了耸肩，虫子都是搞破坏的！
“哈哈，逗你们玩儿的，还真的当真了？”赵碧晨默默的在心里念道：她这辈子就守着爸妈，守着这片土地，哪里也不去。
晚上赵旭东回来，见家里多了一个人还有点诧异。当他听说是上面下放到农村的劳改人员，立刻肃然起敬。
根据他的消息来源，近期下放到农村进行改造的可都是国家的高级知识分子。这个名叫钱会理的大哥，想来或许是某方面的专家也未可知。
罗淑芬好奇自己家人的态度，为啥丈夫和女儿都对钱会理这么客气？摇了摇头，罗淑芬将疑惑抛之脑后，多从地窖里捡了几根红薯上来，晚饭需要多做一个人的吃食。
清汤汤的玉米糊糊，外加一人一根蒸好的红薯。这是赵家的日常吃食。在甄家湾普通人家都是这么吃的。当然也有比这个伙食好一点的人家，会做一点清汤稀饭。更多的家庭连红薯都吃不上，只能喝点玉米糊糊。
吃过晚饭，赵碧晨将自己准备好的木盆和洗脸帕端到钱会理的房间。
“老师，这是学生给您的见面礼。这个木盆是我爸爸亲手做的，很好用，您试一试？还有这条洗脸帕，也是我亲手缝的。牛棚那边今天我们已经修好了屋顶，明天给您搭一张泥砖床，建个灶台和厕所。再准备一些其他的家具，后天应该可以入住。”
赵碧晨恭恭敬敬的站在老师面前，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改过来的。
“碧晨，谢谢你。”钱会理眼眶有点湿润。这里不是他的第一站，他一个月前被安排在了另外一个村子。在那里，他饿晕了几次，夜里冻得没办法睡觉。白天再面临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没过几天他就病倒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自己被单独再次送到了甄家湾。对于钱会理而言，他犹如从地狱一下子进入了天堂。
“老师，这是应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赵碧晨知道自己这么说可能有点突兀。在上辈子，钱老师的确给了自己父亲一般的呵护。尽管他们之间差的可不是一个辈分。
“碧晨，你妈妈叫你过去有事。”赵旭东站在厨房门口叫女儿。待碧晨离开，他敲开了钱会理的房间门。
这天晚上，赵旭东跟钱会理聊了一个多小时。赵旭东也知道了原来钱会理是农学研究专家，之前一直在高等学府从事科研工作。
了解了钱会理这个人，赵旭东也放心女儿跟他接近。身为父亲，他哪里看不出女儿对钱会理的仰慕。
第二天早上，钱会理是在公鸡的啼叫声中睁开眼睛的。年纪大了，睡眠也就少了。难得他居然没有岔床，一觉睡到现在。这已经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情。
房间里有赵碧晨拿进来的油灯，但是他舍不得用。农村里的煤油来得更加不容易，他怎么好意思消耗？
摸索着，借着屋顶亮瓦投射下来的月光，钱会理穿好衣服和鞋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钱会理的脑海里全部都是自己以前看过的书本。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背着什么。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动静，钱会理主动打开房间门走了出来。
“碧晨妈妈，早上好！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忙吗？”钱会理不好意思在赵家白吃白喝，可是自己的确没有钱。
罗淑芬一早就听到了钱会理开门的动静，想起昨天晚上丈夫对自己的叮嘱，她指了指灶膛前面的小木凳子。
“要不然，钱老师你帮我烧火吧？正好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要知道，在农村烧火可是一件顶好的差事。尤其是天气寒冷的时候，窜动的火苗总能给人温暖和愉悦的心情。
“好，我来帮你烧火。”钱会理当然是会烧火这么简单的工作的。
“钱老师，我看晨儿这么叫你，我也就跟着一起叫了。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呢？他们知道你被下放到这里吗？”农村妇女少不得喜欢八卦这些事情，罗淑芬也不例外。
“我的爱人去世了，我还有个儿子，在北京。”钱会理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家里的情况。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罗淑芬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就不能提点好的话题？
“没事，已经过去了。”钱会理又放了一根枯枝到灶膛中去。他看着冒烟的锅，陷入了沉思。记得妻子在的时候，她是喜欢进厨房的。而且，她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菜式让自己品尝。
吃过早饭，大人们照例是要上工的。村子里正是农忙的时节，每个人都恨不得能够把一天劈成两半，这样就可以多赚点工分。
钱会理借了赵家的农具，跟着一起点名报道。路过牛棚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村里的水牛。它似乎比昨天还病得厉害，到底要不要跟队长说呢？说了他会不会想象自己？
吕向阳昨天晚上已经跟爸爸提过把房子后面的泥砖拿给钱会理搭建床铺和灶台的事情，吕继山对于儿子的提议没有反对。那些泥砖是他空闲的时候后做的。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够派上用场。
他从爸爸的工具箱里拿出自己需要的砖刀和其他工具，放在一边备用。现在第一要紧的是把家后面的泥砖都搬到牛棚去。
赵尉然和甄世嘉跟着吕向阳一起搬泥砖，赵碧晨正在给牛棚的窗户贴上一张透亮的油纸。
也没有大人的指导，几个小伙伴们干得热火朝天。不到中午的时间，吕向阳已经完成了泥砖床的搭建。
“这样真的牢固吗？”甄世嘉有点不相信，不就是米汤和湿润的黄土搅和在一起做的粘连剂。看起来自己一坐上去，泥砖床说不定就会倒下来。
“相信我，没问题的！”吕向阳可不是第一天做这个活儿，他在家就独立给妈妈单独做过一个洗衣台。到现在洗衣台还稳稳的立在院子里。
紧接着灶台、厕所在下午的时候搭建好了。甄世嘉还特意从家里搬了一张旧桌子过来。
“现在，我们还缺少一张凳子，一个水缸。”赵碧晨扳着手指头数牛棚里的东西。你还别说，吕向阳修建的床和灶台都像模像样的，在赵碧晨看起来，已经很美观了。就是不知道实用不实用？
“我家里有凳子和水缸，你们跟我去家里搬过来吧？”吕向阳一直很好奇。赵碧晨之前应该是认识钱老师的吧？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对什么人或者事情如此关心。
“好啊，好啊！走吧，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搬过来。对了，我终于想起来还差什么了！垫床的谷草还没有抱过来，棉被我倒是可以从家里拿来。你们都帮我想一想，看看这里还缺少什么？”
赵碧晨一边跟在吕向阳身后，一边跟身边的然然和甄世嘉念叨。
刚到吕家门口，汤圆已经听到赵碧晨的声音冲了出来。它比之前长大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对赵碧晨还是那么热情。汤圆甚至伸出自己的前爪，抱住了赵碧晨的膝盖。
“好了，汤圆放开我吧！姐姐还有事情要做，下次陪你玩好不好？”赵碧晨拉开汤圆。距离她第一次见到汤圆也才三个月的时间而已，它就跟充气球一般，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少。可见吕家人还是很照顾这个小家伙的。
“橙子！你们去玩好玩的都不叫上我！”甄珠睁大眼睛，控诉的看着赵碧晨。今天一上完课，她就被安排回家了。橙子和宝宝都不同意她跟着一起去牛棚，她只好一个人在家里玩。
还好大山开春的时候从山上给她带了很多花回来，她可以照顾这些花花草草。看她把汤圆照顾得多好，越长越圆了。
“吕大婶，你给大叔做的衣服做好了吗？你不是还打算做一些豆豉的吗？我记得你说过你还要移栽花花草草的。我是看你太忙了，所以才没有叫上你的。”赵碧晨好笑的看着吕大婶，她还真把自己当孩子了？
“对，我是很忙。我去忙了，你们去玩你们的吧。汤圆，你来我这里吧？我给你吃好吃的。”甄珠知道，只要一说好吃的，汤圆就会立刻欢脱的跑过来。
好不容易将牛棚布置好，赵碧晨不满意这里的味道。紧挨着牛圈，哪里会有什么好气味？
“我知道有一种植物，放在房间里可以散发淡淡的香味。走吧，我们去摘一点回来。顺便把家里的猪草打回来，你们看怎么样？”吕向阳提议道。
农村家里，除了那些特别穷的家庭，一般都养了猪的。这可是家庭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走吧，我们分头回家拿背篓。在村外的竹林口集合。大家动作快一点，我们争取在天黑之前回家！”赵碧晨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就要收工了。
钱会理犹豫了一天，终于在收工的时候来到甄朝选的身边。
“队长，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
“钱老哥，有事你就说吧。我看碧晨那几个孩子已经给你布置好了牛棚，我也就放心了。村子里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大家都抽不出时间。不过，交给碧晨他们来办，我还是放心的。没关系，你可以在赵家多住几天。”
甄朝选以为是住宿的问题，所以自顾自的说着。
“哦，对了，差点忘了一件要紧的事情。村子里现在家家户户都不富余。这样吧，你待会儿跟我一起去找会计，我们先借一点储备粮来吃。等年中分粮的时候，再把你接的这部分扣出来就行。”
由此可见，甄朝选这人真是不错的。一般队长都不会愿意把储备粮借出来，因为这样的话他会承担一定的风险。
钱会理非常感动，他握住甄朝选的双手不住的道谢。
“队长，我想告诉你的是：村子里的牛生病了，而且非常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