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这一望,犹如半生那样长久。
  而众人尚在惊诧之中——太后有喘喝之疾,向来清心寡欲不问朝政,在还是皇后的时候就一直居宫养病,也不怎么见人,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今日为何会突然到这宣政殿来?
  久久地注视着,太后苍白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丝病倦的笑容——新帝的脸上,有他的影子,更多的,是那个人的神韵。
  她轻启朱口,只问了一句:“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见来人面色和缓,不像是什么绵里藏针的角色,官稚放松了戒备,虽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
  “梦粱。”
  “梦粱……梦,粱……”太后忽的轻笑起来,笑得眼尾泛红,“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1]”
  她声音本就孱弱,不敢耗费多大气力,话音落却还是掩帕剧烈地咳嗽了许久,生生要将肺腑都咳得碎裂。
  官稚说不上来,莫名觉得她有些可怜。
  然而这位可怜的妇人却转过身来,俨如皇城内一位真真正正的皇后、太后那样,身姿挺正,目光灼灼地面对满朝文武,用这辈子最威严、最有力、最刚正、最坚定的口气,一字一顿地告诉世人——
  “哀家以项上人头作保,新皇确为先帝遗孤,不容置喙!”
  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入众人耳中,响彻整个宣政大殿大殿,经久不息,振聋发聩。
  这番情景完全为意料之外,官稚看着众人伏跪,看着那位久病半生的太后,足足愣了半晌。
  殿外,江令桥堪堪松了口气。
  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一劫,前一日夜里,她与容悦曾特地拜会过那位一直隐居普觉寺的尼姑。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世人皆想一探究竟的新皇生母,已经在峰峦环绕的禅房之间,默默固守了二十年。
  ——幽静漆黑的夜里,一对夜行装束的男女摸黑潜入普觉寺的后山,轻功越过吊索桥,悄无声息来到一间烛火微暗的禅房门前。
  屋内木鱼声声,两人屏息敛气,眼神好一顿交流,最后成功达成共识,一不做二不休,只听“嗖”的一声,四景径直破开了禅房的门,剑势凌厉地刺穿了墙壁。
  容悦进门一声喝:“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江令桥紧随其后,收剑入手,又狠狠贯入地面:“官稚是你儿子吧?他在我们赌坊输了钱,底裤当了都还不上,这事儿你管不管?”
  妇人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了一下,并没有多大的忧惧害怕,面对两个手握利刃的危险人物,也只是平静如水地抬起了眼眸。
  江令桥细细打量着她——尽管脸上已经有了年岁的痕迹,但妇人的五官和眉目却极为周正,身段犹佳,风华犹存。足可窥见,年轻时定是位朱唇玉面的美人。
  这也不难想,官稚能有那张脸,必然不是那位相貌平平的父亲的功劳。
  妇人停下手里的犍稚,挽起佛珠缓缓站起身来,怯怯地开了口:“阿稚欠你们多少银钱?”
  这么配合?容悦脑子转得飞快:“五百两!”
  “五百两……”妇人面露难色,“贫尼出家之人,实在没有这么多钱财……”
  “这好办!”江令桥杵着剑,“官稚那小子常念叨,说你有个顶好的的玉件儿,能值不少钱,拿来我俩瞧瞧!”
  妇人手里紧紧攥着佛珠,有些不舍:“那个……不行的……”
  “少废话!”容悦不耐烦地双手抱肘,“要么给钱,要么卸一条那小子的胳膊,选哪个?”
  江令桥也双手抱肘,一唱一和道:“想要腿也行,指哪儿卸哪儿!”
  妇人咬着唇,直咬得泛了白,手里佛珠一颗颗地转着,似是在犹豫。容悦又添了把柴——轻轻转动手里的羊角匕首,铁刃的寒光在妇人眼前逡巡而过,是催促,也是威胁。
  她眉心颤了颤,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转身走入禅房深处,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匣子,而后走过来,缓缓递至容悦面前。
  “这个……够么?”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
  容悦挑眉细细打量了一番,用刀尖挑开木匣,里面卧着一方绢帕,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叠着,破开重重布封,一只精致的龙纹玉扳指在朦胧的夜里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看了看扳指,又抬眸看了看那妇人,意味深长道:“你这东西,可不简单啊……”
  妇人抿了抿嘴,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容悦将木匣合上小心收好,而后道:“玉石只值一百两,你儿子的债还是还不干净。”
  “可是……贫尼只有这个了……”
  江令桥收起剑绕腰一缠,笑道:“玉石一百两,背后的故事值四百两,足够抵债了。”
  两人心里都明白,只一个玉扳指,是说不服朝廷里那些老顽固的。
  然而这一回,妇人却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半个字。
  江令桥忍不住威胁:“你儿子的命不要了?”
  妇人转过身跪于神明前,手中的佛珠交替轮转,她仰望着面前的神佛,哀伤道:“命里有时终须有,贫尼已再无长物去替他赎罪了……”
  空气里静默了半晌,没有人说话,佛珠触碰发出的细腻声响清晰可辨。
  容悦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下一个莫大的赌注。
  “不瞒夫人,我们是官稚的朋友,自然不会要了他的命,可若日后他人群起而攻之呢?若因为这个埋藏多年的故事而前功尽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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