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而云慎这手指,只用了些许力道?,避开了那伤口,轻柔地摁在她的腕口附近,那指腹所散发的凉意?却?已更汹涌地晕开了那一片麻意?,直入心扉。许是有?了对比,也?越显得?那掌侧的一块伤口有?些辣辣的。
  陈澍懵了,想不起来再撤手,就这么由着云慎只手把她拉了回来。
  “是好?些了。”他说,又用气哈了一下,激起一阵痒痒的涟漪,教陈澍很快回过神来,只是也?不知为何,生不出再缩手的想法,仍是眨着眼睛去瞧云慎,只见他抬起头,仰望着她,神情带笑,又道?,
  “但是你方才便出去打了猎,此?刻还要干活,我怎么好?端坐在此?呢——何况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是不是?”
  说到后面,云慎一面说,还一面温存地捏了捏她的手腕,才缓缓松开。陈澍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师兄师姐那俩素来就大大咧咧的不提,师父要细心些,可是大半辈子?没出过天虞山,说话更不招人喜欢,再说她本来也?不是要人哄的性子?,只是今日被这云慎一句说得?破天荒地结巴起来,想了想,自己确实也?是救了云慎的小命呢!于是咳了一声,说了句“是哦”,任由着云慎把木箭拿走,才想起来坐下。
  云慎也?坐了回去,手里稳稳地把一些皮肉处理干净。
  他那目光一挪走,陈澍又嚼了一遍方才的话,试图摆起架子?,正?襟危坐,只悄悄地蹭到云慎身侧来。
  也?不知道?云慎是专心准备,当真不曾发觉,还是佯作不知,总之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并不出言戳破,陈澍两只手便不自觉地又撑在大腿两侧,不过一会就原形毕露,身体?往这边一凑,眼神稳稳地跟着那一小块兔子?肉跑了。
  好?在她还克制得?住自己,忍了半晌,才咽了咽口水。云慎应声停下动作,先把那陈澍垂涎欲滴的兔子?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那火舌顿时有?所感应一般地一盛,烤着肉的外沿,发出近似欢快的,像是舞蹈一般的滋滋响声。陈澍偷偷嗅了嗅,什么也?没嗅见,却?还是乐得?不停,又看什么宝物一般地瞧了好?一阵。
  直到云慎打理完另一串的一小块鹿肉,转过头来,用干净的手指帮她撩起险些和火焰牵起的发丝,开口,她才应声转头回来。
  “之后打算怎么做?还寻你的剑吗?”
  “找!”陈澍想也?不想,道?,“当然要找!你呢?”
  云慎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把那鹿肉也?放上架,稳住了位置,才道?:“……我陪你找,怎么样?”
  “那敢情好?!”陈澍没有?察觉到他一改从前一听寻剑便出言劝告的态度,甚至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只自顾自地道?,“而且这剑既然是在恶人谷中,那也?必定?很好?找了。就算我不找,这些来袭的将士也?会找的,届时,只需回去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云慎面上笑意?更深了,伸手,悠闲地扒拉了一下火,放那裹着阳光的热气钻进柴火间的空隙中,把那火焰喂得?更饱了,几乎也?缠着那上方挂着的鹿肉和兔肉,好?不热情,他才转眼,半是好?奇半是逗弄地扬起眉来,反问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朝廷一方必胜的?”
  “邪不胜正?,不是垂髫小儿也?明白?的道?理么?”
  此?话一出,云慎朗声笑了三声,缓了缓,才伸手去抚着陈澍的头发,道?:“……不错!不错!是这个道?理……连我竟也?险些忘了,这人间事,本就是邪不胜正?,得?道?多助的!”
  陈澍虽觉得?他那回答有?些莫名,但又是被夸了,心里自然又飘了起来,哼哼唧唧地应了两句,拿手一指,道?:“就你话多,究竟能吃了么?我可是馋了好?久了——”
  “别急——”云慎说,仍看着那火,也?不知是真的在盯着火焰,还是在想着什么,缓缓道?,“——好?饭不怕晚。”
  ——
  然而,等他们真吃上这顿饭,已是下午时分了,又因为是这样简陋的烤肉,吃得?断断续续的,等弄好?下一串,大约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架着火堆的地方已经被山崖的阴影所笼罩,不太能瞧得?见太阳了。
  甚至在两串肉的间隙中,陈澍还在附近同云慎一齐又捡了些干柴回来。别看云慎这样瘦弱的人,瘸着腿,竟还搬了好?些柴火,而陈澍在后面,跟个小尾巴似的,一路这儿瞧瞧那看看,等转过一圈回到营地,她手里除了两根最同学云慎一齐捡的干柴,也?就是些奇奇怪怪的草药植株。
  带回崖底一摊,再一数,大多都?不能吃,更别提帮云慎或是她自己缓解一下伤处了,又只能灰溜溜地重新?抱起,垫到那崖下洞中,美名其?曰搭个草床。
  好?在不管是什么时间,那火还是一样的旺盛,烤出来的肉也?是一样的又韧又鲜。
  第二串,陈澍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哦对,”她用嘴又撕了一块兔肉,满足地嚼干净了,咽下肚,打了个饱嗝,才靠在云慎那灰袍上,眯着眼睛道?,“那同你相熟的客栈老板,竟是这恶人谷中的山大王,性情乖戾得?很,你知道?么?”
  云慎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僵,他顿了顿,也?慢悠悠地继续小口吃着鹿肉,仿佛不甚在意?地回:
  “是么?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第九十九章
  “你们头领究竟是如何教你传的话?”何誉拎着?那?送信之?人,问。
  二人在山中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许是这送信的人本就记性不好,又许是这人还未死心,尽在?拖延时间?,总之?,是绕过不少林间?岔路,才终于找到了陈澍不过半刻钟就找到的密室入口。
  显然,除了派了一个送信之人到之?外,这萧忠还真?没派旁人来查看,毕竟谷中人手着?实紧缺。因而,这低矮围墙外那守卫还呼呼大睡着?呢。
  何誉一来,默了片刻,停在?这围墙外,就拎着那传信之人,张口便问。
  那?传信之?人,也是个油滑的,又被何誉逼了半日,才吞吞吐吐地又把原委说了一遍。
  这回,站在?这围墙面前,此人被迫把自己所知的事都抖了个清楚。何誉一听,再细想?一番,瞧着?不远处被陈澍所砸毁的密室门?,问:“你们恶人谷那?‘郭护法’,瞧着?像是能把这大石块砸开的人么?”
  “……不,不像。”
  何誉心里更是一沉,听了此话,又上?前一步,伸手拍了两个巴掌,把那?门?口缩着?的护卫生生给刮醒了,又提起来,随手拿了一个机关捆在?墙角。
  等那?人慢慢地真?正醒转,察觉如今的处境,开始挣扎起来,他?才捂住那?人的嘴巴,教他?不许叫出来。
  那?守卫自是连连点头,于是,何誉松开手,却?不曾问他?与方才那?人同样的问题,开了口,问的却?是:
  “把你打伤的人,是谁?”
  “我……我不认识……”
  这守卫手里没了兵器,还被这样拴着?,神情慌张,手脚发颤,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吓的不是面前的何誉,而是——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这总该知道吧?”何誉道,当着?那?人的面活动了一下手腕,作势要把他?的嘴用机关堵上?。
  闻言,这守卫自是越发紧张,连连道:“是个女的……是个姑娘,看着?不大,说话很是没个样子,做事很是有些吓人……她往这墙内去?了,应当就是她把这密室门?劈开的!”
  说完,也许是察觉到恶人谷大势已?去?,此人还磕巴着?求何誉把他?带出去?,饶他?一命。
  可何誉哪有空理他??本来找到藏着?宝剑的密室便已?费了不少功夫,还要等这软蛋醒来。这守卫猜得倒是不错,山里其他?侠士早已?往恶人谷里攻去?了,据那?“郭护法”来山上?,更是过了半日之?久,而如此长的时间?,这密室门?口脚印竟还是进?去?的多,出来的少。
  何誉越发没了底,又因这密道狭窄,他?连那?捉了的信使都不顾了,手一放,把这两个人随手关在?一起,三步并作两步,往那?密道内奔去?。
  道内仍是一样的狭窄阴暗,石壁凹凸不平,混着?些暗洞里积蓄的潮意,仿佛也能听见第二人的脚步声一般,但一细听便知,这不过是自己脚步的回声罢了。
  那?尽头的光越来越近,血腥味也全?然散开了,朝着?何誉扑面而来,他?再度加快了脚步,猛地从这密道中冲出——
  迎面撞上?了藏在?阴影之?中,正准备离开的魏勉!
  也实在?是巧了,这魏勉自二人跳崖之?后,不仅不曾离开,还趁着?这机会,心一横,在?这萧忠甚至是整个恶人谷以十年计数所搜刮的密室中翻找起来。头一个便是把她自己送上?山的药材收拾妥了,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半日的时间?,她不仅把这些药材拣了出来,还翻翻找找,很是挑出了一些好的兵器装备、金银珠宝。
  正收拾妥当了,从那?阴森密室中出来,到这崖边的窄道里,可不就刚好撞见进?来寻人的何誉么?
  “你是什么人?!”
  何誉断然喝道,刚说完,立刻也如陈澍一般瞧见了密道一侧那?被魏勉大卸八块的尸体。
  尤其是那?颗在?暗处也明晃晃的头颅,哪怕在?厮打中受了伤,更是在?此后被陈澍和魏勉不甚在?意地踢来踢去?,面容模糊,难以辨认,可还是一眼便能认出来这是个光头,跟那?信使所言一对,何誉也很快明白过来。
  ——怪不得门?口进?来的脚印多,出去?的少,原来竟是有人已?然丧命于此了!
  至少死于此处的人是这恶人谷的郭护法,而非陈澍,也就不是那?最?坏的猜想?,何誉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只是郭护法既已?丧命,为?何又不见陈澍的身影,偏偏从密室中还隐约出来了一个形销骨瘦,活骷髅一般的人物,究竟又是何人……
  他?再抬头,二人的视线相汇,何誉走出了密道的阴影当中,些许从崖边漫来的天光映在?他?的面上?,照亮了他?的五官,还有那?个被眼罩遮住的伤眼。
  双眉虽皱,那?神情却?是坦然。
  魏勉双眼一瞪,原要发难、用毒针刺来的动作也是一顿,那?手里的毒针还没翻出来,瞧了何誉的面容,那?手指一颤,几乎险些把针丢落在?这崖边,微张着?嘴,似乎忘了呼吸,是何誉又开口问,才教她大梦初醒,咬牙,也不顾手中还拿着?尖利无比的钢针,猛地一握拳,才把呼吸又缓了回来。
  只听得何誉稳声再问,似是毫不察觉,反倒把她当作了武林盟中人似的,只道:
  “我问你呢,你是何人?这几日相约一起袭击恶人谷营寨,我怎地不曾见过你?”
  话音一落,魏勉面容陷在?那?阴影之?中,虽瞧不分明,却?也明显地松开了紧握的手,又往那?昏暗的密室中一退。因了云慎的原因,她多少也对这些武林中人参与攻城一事有所了结,情急之?间?,只咬牙,语焉不详道:
  “我不是武林盟的人……因此你不曾见过我。”
  “哦,你是朝廷的人?”何誉道,许是心系陈澍,全?然不曾注意到面前人被阴影笼罩的面容一直紧绷着?,只上?前了几步,又大致查看了一下,问,“……不知阁下是何时找到的这密道,来时可曾撞见这……死人和一个姑娘?”
  听罢,那?魏勉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缓了些许,一听便知,毕竟与那?“郭护法”上?山相距这么长时间?,何誉先入为?主,哪里知道这魏勉竟是半个“罪魁祸首”,一直留在?密室中挑挑拣拣?只把她当作先于他?到访的另一个过路人罢了。
  她终于不动声色地把毒针收起来,定定地看了一会何誉,嘴唇翕动,仿佛是自言自语唤了句什么,又仿佛只是吸了口气,哑声道:
  “……我也来得晚,不曾瞧见。”
  “那?你来时,外面的密道门?就已?经被打破,也躺着?那?被打晕的守卫了?”何誉显然是信了,只多问了一句,“还有旁的教人注意到的人和事物么?”
  魏勉沉默了一会,似乎正措辞着?要答,却?猛地走出密室,站到天光下,抬头,望向何誉来时的方向,压低声音,厉声道:
  “——有人来了!”
  何誉闻声回头,可那?黑洞洞的密道,如何看得出人影?再睁大眼睛细看,也不过是多看清几块壁上?的石头罢了。甚至他?还没多看清几块,便被魏勉一拦,踉跄地退回到密室门?口。
  好险,这道虽窄,也有个展臂的长度,他?被这么一拽,也没有掉下崖去?。只是光瞧瞧也胆战心惊,再不知内情,瞧见这样高耸的山崖,心底也不免生出些猜想?,但见那?魏勉的五官露在?了亮处,他?看了一眼,莫名地一怔,恍然间?,有什么比寻找陈澍还要重要的话从心底冒出,又被强压下来。
  “什么,我怎么没瞧见人?”
  “这密室是萧忠费了好些功夫打造的,不仅是储藏珍宝的地方,更是危机之?下的避难之?处,因而若是密道机关被打开,走在?密道之?中,那?脚步声能径直传入密室之?中。”话毕,魏勉竟真?噤声了,朝着?密室中一指,向何誉示意。
  此刻何誉走到了密室门?前,再贴耳细听,果真?听到了隐约的,仿佛从远端传来的脚步声,心下自是一悚,心跳得比这慢悠悠的脚步声还快了,低声道:
  “既如是,那?恶人谷头领必定极看重此处密室。我来时,是捉了他?的一个信使找来的,把那?信使和守卫都绑在?墙外,应当牢靠,但我也不敢万分确信,更不知这回的来人是又被派来传信的,还是那?魔头自己……”
  “萧忠不会这么快便败退下来。”魏勉道,“但来者不善,我看此人也是知晓这密道玄机,不然外面乱成这样,为?何他?的脚步还如此慢?不过想?放低脚步声,掩盖踪迹罢了!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我需得前去?查看一二,你先在?这里……”
  她说到一半,那?默声又在?听脚步声的何誉突然张口,问:“等等,你不是朝廷的人么,那?你又是怎么知晓这些——”
  一面问,何誉一面转头来,又同魏勉对上?了视线,这回,他?似是才想?起来打量这个比云慎还细瘦许多的人,只见这白骨一般没有血色的面容紧紧绷着?,根本分辨不清此人是喜是悲,更别提去?辨别这五官的轮廓了。
  何誉看了两眼,又听见魏勉平静地答话,才回过神来。
  “你看过那?书生送来的图么?”她轻飘飘地道,“若是仔细一些,把上?下两张叠起来瞧,便能找到这密室的地址。”
  “……怪不得!所以你是看懂了图纸才只身找来——”后半句话,大抵他?自己也察觉这样的时机细谈并不合适,又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是毕竟这图纸在?军中也不曾有几人知晓,此事一说,他?再不曾生疑,越发觉得魏勉可信,道,“那?我们当如何?这密道不算长,就算慢慢走,也不过半刻钟便到了。”
  “我熟悉这儿,我出去?瞧瞧。”魏勉道,又回头,果真?轻车熟路地把何誉往那?黑洞洞的密室一塞,又想?起什么,纵身一抓,拿起了方才她整理妥当那?堆东西中的一把剑,道,“你埋伏在?这密室中,把门?关上?,若真?有强敌,我就把人引到此地来,你再打开密室内的开关,哪怕打不过,也能出其不意地把他?推下崖去?!”
  这一连串的话说得极快,何誉本能地应了,还待再确认一下,却?见那?魏勉闭上?眼,剑尖一扫,几乎昏昧得看不清四周的密室当中,她自然也不是要砍断什么,而是好似用这剑风把自己与那?暗处的药材珠宝,甚至什么阴私都斩断了,转身,抢在?何誉答话前将室内机关启动,再一撤步,退到崖边。
  “……我记得要埋伏了,可我还不知道怎么打开这密室的门?!”何誉恍然,压着?声音喊道。
  “这也弄不懂么?!就这机关!我方才按过的!”魏勉喊道,隔着?缓缓关闭的门?,能看见她往密道口一退,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飞奔而去?。
  在?她消失在?视野前,那?大门?便匡地一声,关上?了。
  厚重的石门?仿佛把一切杂音隔绝在?外,可又能靠着?那?“机关”听清外面的脚步声、打斗声,还有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叱骂。
  何誉一直提着?心,可正是这个缘故,根本分辨不出这声音究竟是在?密道中,还是密道口,甚至是这个石门?之?前。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吵,越来越刺耳,刺得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几乎也变得震耳欲聋了,那?脸上?的陈年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然后在?某个瞬间?,或者是他?真?正清醒过来的那?一刻。
  他?才惊觉,耳边只余下了他?的呼吸声,以及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许是没了光,更没了对时间?的感知,何誉在?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中又不知等了多久,可那?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和脚步声再也不曾响过。
  那?寂静仿佛濒死一般,长到几乎教人喘不过气来,越静,越是教人胡思乱想?起来,一会是陈澍临走前那?无忧无虑的笑脸,一会又是寒松坞中面色严肃,几乎一夜白头的师父。那?些画面仿佛蟠螭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掠过,最?后停在?他?许久不肯回忆起的一张笑靥上?,干净而利落,然后,就如同每次记起师妹时那?样,他?猛地清醒过来,发觉好似已?经过了一世了,这密道中仍是一点声响也无。
  冥冥之?中,他?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摸索着?往密室门?边靠近,踢倒了不少堆在?门?口的药材,然后一碰那?密室的门?,压下心底不知缘由的急躁,摁下开关——
  竟真?的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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