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的坚守

  想到这里,安妮塔的脚步顿了下来。她本来已经走出了药剂房的区域,此刻看天色还早,于是立即掉头往米赫兰大修女的办公室走去。
  一路往回走,安妮塔发现药剂房附近都静悄悄的。一直走到了深处,甚至到了大修女的办公室的门前,也没有见到一个人。
  她来到了沉重雕花的木门前,正要敲门,却发现门好像没有完全上锁,而是虚虚地卡在门框内。
  安妮塔才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她就听到了门内传来的声音——
  “萨斯塔维亚公国的情况未定。在新王加冕之前,圣殿即使出现,也毫无意义。”
  虽然声音很小,但安妮塔还是认出了,这个缓慢又严厉的声调——是特蕾莎嬷嬷的声音。
  咦……特蕾莎嬷嬷怎么会在米赫兰大修女的办公室……
  安妮塔完全想象不出来——一个这么亲切,一个这么严格——她们居然好像关系还挺好?
  “正因为情况未定,圣殿才有机会。”
  米赫兰大修女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她轻声细语,如同以往一样带着点和煦的笑意。
  “大主教的意思也是如此。”
  大主教……?
  听到了关键词,安妮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原本想要敲门的手也停住了。
  “……插手王室的争斗对圣殿而言过于危险。”这是特蕾莎嬷嬷的声音,她听起来很不赞同。
  “是的,这的确不是个好差事……这也是为什么大主教希望我过去。”米赫兰大修女似乎叹了口气。
  “他已经决定了,让我明日一早就启程。”
  明日一早……大修女要出门吗?!
  安妮塔睁大了眼睛。
  “……我不明白你们到底都想要做什么。”
  房间内的黑袍修女疲惫地闭了闭眼,“……圣殿本应该不偏不倚,这对我们没有任何损失——又何必违背光明的教义。”
  “呵……”米赫兰大修女笑了一声,她还没说话,特蕾莎嬷嬷就先打断了她——
  “谁在外面?!”
  安妮塔僵住了——
  糟、糟糕……偷听被抓住了……
  还是被严格的特蕾莎嬷嬷……
  可她不是故意的……
  安妮塔低着头,战战兢兢地推开门,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对不起……”她埋着头道歉,“我不是故意要听到……不不不,其实我也没听到什么……”
  室内一片安静。安妮塔等了一会,还是没人说话。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抬起眼瞄了一下,正对上了米赫兰大修女的视线。
  米赫兰大修女的微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友善,但不知道为什么,安妮塔莫名感到有点发怵。
  她惴惴地看向另一边——好吧,特蕾莎嬷嬷还是如往常一样凶巴巴的样子。
  安妮塔一下子不知道该看哪里了,她的脚尖不安地动着,嗫嚅地又道了一次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听到了什么公国……我都没听懂……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别担心,我们没有责怪你。”米赫兰大修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跟你说才不会吓到你。”
  原来只是这样吗?
  安妮塔一下子松了口气。
  “就像你听到的……唔,我要到一个公国去……做一些有点危险的事情。”米赫兰大修女慈爱地看着安妮塔,“毕竟圣殿的地位不是凭空而来,我们所拥有的知识与荣耀,都需要一些——”
  她顿了顿,挑选着措辞:“……一些保障。你能理解这一点吗?”
  呃……
  安妮塔听得有些头昏眼花,她下意识瞅了一旁的特蕾莎嬷嬷一眼,发现她仍严肃地皱着眉一言不发。
  于是她只好努力地思考起米赫兰大修女话里的意思——
  老实说,圣殿作为这篇大陆上最有权力的所在,会时不时插手一些别的国家的事——也完全不意外啊。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米赫兰大修女要去罢了。
  安妮塔的历史不好,也不知道这些野蛮时代的争斗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如果是星际时代,大概应该是把星舰直接派过去吧——可现在……需要负责药剂房的大修女过去,难道是要……呃,下毒吗?
  不过比起这些,安妮塔更担心的是,米赫兰大修女会有什么危险——毕竟她看起来太过温和亲切了,完全不像能直面这些事情的样子。
  于是她茫然地问了:“听起来好像很危险。您一定要亲自去吗?就不能派个,呃,很厉害的人……把毒药送过去……之类的吗?”
  “……”
  米赫兰大修女沉默了一下,就连黑袍的年长修女也皱着眉感到了语塞。
  但米赫兰大修女很快就耸了耸肩笑道:“谁说不是呢?只不过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她微笑着朝安妮塔眨了下眼,“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说起来,安妮塔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大修女和蔼地转移话题道。
  说到这个,安妮塔可就来精神了。
  她刚刚可是听到了,米赫兰大修女明天就要出发!
  那岂不是说……
  可、可是……该怎么试探这一点呢?
  总不能直接跟大修女说,她想要跟她一起走吧?
  安妮塔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讷讷道,“也……没什么事。就是……”
  “呃……对了,明天、明天您就要走了吗?”
  “那我有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见到您了吗……?”说着安妮塔确实有点伤感,“您……什么时候出发呢?我能不能去……送送您呀?”
  “怎么了吗?”米赫兰大修女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轻轻抚上安妮塔的脑袋——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不用多长时间。”
  ……救命,到底要怎么办呢?
  大修女好像不是很愿意她去送的样子……
  也对,毕竟是公务,她突然出现会很麻烦吧?
  可是这样的话,怎么样才能问出来米赫兰大修女出发的时间呢?
  如果问出来了,她就可以提前偷偷混进去,跟着一起离开圣殿了。
  但是真实的理由,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吧?
  米赫兰大修女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她看着安妮塔,思索了一会,就主动提议道:“安妮塔还没有去过别的国家吧?”
  “如果舍不得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出去看看,怎么样?”她在特蕾莎嬷嬷凌厉的目光下,不为所动地,对安妮塔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只是这样的话,你的专长学习,可能要稍微耽误一段时间了。”
  可、可以吗……?
  突如其来的惊喜几乎要把安妮塔砸晕了。
  可是……可是……
  安妮塔不安地说:“可是……之前「天使」、大人说……”
  “唔……确实,他不同意的话,会有点难办。”
  就在安妮塔的目光一下失落下来时,米赫兰大修女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过……他最近有点忙,大概没空注意我们。我们偷偷地去,在他发现之前回来,怎么样?”她朝安妮塔眨了眨眼。
  偷偷去也可以吗?!
  安妮塔瞪大眼。
  只不过,还要再回来……
  那怎么行呢……她想要的就是再也不回来!!!
  安妮塔在心里大喊道。
  不过,这话可不能让米赫兰大修女听见,不然她肯定就不会答应带她走了。
  不管怎么说,先溜出去最重要。
  于是安妮塔忙不迭地点头。
  看着安妮塔小鸡啄米的样子,米赫兰大修女失笑地把手收回来。她转身走向背后的书柜,一边说:“不过,明天我们可是很早就要出发了。安妮塔能起得来吗?”
  在安妮塔的连声保证中,她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瓶晶蓝色的药剂——
  “唔,这个药剂可以安神,帮助你白天早起。只不过不能用太多。”
  米赫兰大修女将药剂递给了安妮塔,“大概喝一口左右刚刚好。”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可靠得令人心安,“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
  看着安妮塔千恩万谢,又兴奋又雀跃地带上门离开,房间内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在一室的静谧当中,唯有两人规律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有一件事,令我感到疑惑。”
  ——在静默持续了一会后,特蕾莎嬷嬷突然开口。
  “前段时间,我的学生从课堂上消失了。”她神情冷峻,意有所指地看着刚才安妮塔站的位置,缓缓道——
  “自从那天之后,降临者就一直待在圣泉的居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你是说安妮塔吗?”米赫兰大修女闻言和煦地笑起来。她有一张能轻易就让人感到亲切温和的圆脸,笑起来总是令人舒适。
  “她确实是个乖巧的学生,很好奇,很努力——还很单纯。”
  “她能留在圣殿,也是圣殿的幸运。”她温柔地看着已经被关上的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门板看见安妮塔已经消失的背影。
  “我听说她生病了,那几天都没法起来。我曾托她的朋友送去过药剂。”
  “是吗?”特蕾莎嬷嬷把视线转移到大修女身上。
  “她是自己回到房间的吗?”她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学生,目光如同当年在课堂上提问时一样严厉。
  “连你也不知道吗?”米赫兰大修女仿佛没察觉到那迫人的眼神,她一脸惊讶,避重就轻地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年长的黑袍修女紧紧盯着这个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的学生,过了一会才开口——
  “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但如果你还记得……”
  “光明不因圣殿而存在,圣殿因光明而存在。”
  她的语调缓慢又冰冷。
  “是的,我同意您的看法。”米赫兰大修女没有看她曾经的老师,而是出神地面向一旁的窗户,“这也是我进入圣殿的第一天时,您对我的教诲。”
  她对着透过玻璃洒入的月光微微低下头,虔诚地在心口比了个祈祷的手势,“「光明不需要众生,是众生需要光明」。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一点。”
  “既然如此……”
  黑袍修女的皱纹如同刀刻,她耷拉的眼睛像鹰隼一样注视着曾经的学生——
  “身为圣殿大修女的你,仍然坚守着光明的一端吗?”
  “当然。”
  米赫兰大修女的回答很平静。
  她终于回过头来,目光意味深长地迎上了特蕾莎嬷嬷凌厉的眼睛——
  “圣殿依然坚守着光明。”
  只是光明本身未必如是。
  “我问的是你,米赫兰。”
  年长的黑袍修女不为所动,她紧抿着唇,眼神仍旧锐利。
  “你仍然坚守光明的一端吗?对你看护下的每一个修女,都仍然如此吗?”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老师。”
  米赫兰大修女从容地看着已经满面风霜的老师,她圆脸上的亲切温和纹丝不动——
  “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阻止「天启」走向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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