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牧城(13)

  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良画便解释道:“其实彼时牧家夫人并非有孕,只是郎中误诊。但白家却为此坚定了结盟的心,牧家索性将错就错,又特意寻了我来伪装成他们的孩儿。”
  世安总算听明白了,在心里庆幸的想,他跟那对色父子无关就好。
  良画又向着行远点头道:“小师父说得也没错。那牧老头寻了个旁门左道,用我的血把我和他牧家牢牢地绑在一起。”
  他忽然咬牙冷哼道:“那法子颇为霸道,其实说白了,就是用我的妖力和寿命来延长牧家的气运和运势罢了。”
  行远回忆了下,依稀记得牧府中的妖族守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便试着解释说:“难道是那法子能把你修炼得来的妖气和妖力转回牧家,以便掩去你的妖族特征,又可助牧家在妖界平安无事?”
  “小师父也聪慧得很呢。”良画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但言语间并无高兴之意。
  听到这里后,世安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圈道:“我这就去把牧家那对狗父子绑来给你处置!”
  良画缓缓抬头看着她,眼中尽是温柔神色:“姑娘啊,何必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我……而去弄脏你的手呢?”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世安坚定地说。
  白笙终于吐完了喉中的淤血,听见她这话,立刻又恶声重复道:“哈,他会为你而死的。记得我刚才说的吗——你所在意的,终将都是一场……”
  她话还没说完,就再次“哇”的一声,被行远的佛珠打得只吐血,说不出囫囵话来了。
  行远直接无视了白笙那犹如被负心汉给抛弃了的幽怨目光,面朝良画问道:“但恐怕即便把牧家父子抓来,也解不开你和牧家之间的羁绊吧?”
  良画微微一笑,颔首道:“不错。而且这座宅子也困住了我,我最多能在这半城活动,无法再回到妖界去。而且——”
  “牧家做的恶事都转给我来消化、承受了。如今已过去多年,现在的我已经如那将要燃尽的油灯一般,即将熄灭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世安总觉得随着他的诉说,他的身影好似也模糊了些许。她甚至都能看到他身后的墙壁是什么模样了,有些令人心悸。
  然而他的神色却异常平静,净是面对死亡的解脱与坦然。
  怪不得自认识他以来,他言语间就时常露出一种随性潇洒的感觉。原来不是真的随性潇洒,而是别无选择、不得已而为之。
  怪不得上次分别时,他曾神色无奈地说“我更离不开这里”。原来他不是不想离开,而是无法离开。
  他应该是真的被小和尚折去了一臂,只不过大约又用了什么妖术或者法术,给自己做出了个新的臂膀来作以掩饰而已。
  只是他们明白得太晚,还没来得及找到解决的办法……
  良画就快要油尽灯枯了。
  怒极的世安转向再度虚弱爬起的白笙,眼中冒着怒火:“说!你又做了什么卑鄙的事情,逼着良画不得不舍身救你那条贱命?”
  白笙扶着墙,用衣袖拭去嘴角血渍,故意道:“你求我啊,你要是求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行远立刻再次取下佛珠,寒着一张俊脸,作势要扔向她。
  白笙已经连番吃了那串佛珠的苦头,又见他神色极为认真,立刻往后缩了缩身体,老实答道:“我只是让那牧老头设法保我一命而已,谁知道他竟然不惜拿出牧家的最后一张底牌来?谁又知道这小子居然恰好跟你们有关系?”
  说到良画,她忽然指着他,咯咯笑了起来:“与其操心我,你们还不如操心操心他吧。他呀,好像真的快死了呢。”
  她又轻声说:“世安啊世安,他会是你此生第一个因你而死的‘朋友’吗?”
  这话说得叫人心惊肉跳。
  世安顾不得收拾她,猛地转头看着良画。只见他的身形变得越来越透明了,似乎真要如那雾气一般消散在空中。
  她大惊之下直接跳过桌子走向他,有些手足无措的伸手拉他衣袖,想留住他:“良画……你,你这是怎么了?”
  然而她的手径直穿过了他的衣袖,什么也没捉到。她不死心的给他注入妖力,但那些妖力却穿过了他已经半雾化了的身体,然后自发地回到她身上去。
  良画含笑看着她震惊又悲伤的脸庞,摆摆手制止她一再为自己输入妖力的徒劳行为。
  他温声道:“那牧老头许诺说我若能救了白笙,便放我自由。如今,我终于自由啦。比起不得不死守着这样一座浑浊、恶臭的白牧城不得解脱,我倒更愿意早点死去……姑娘你该为我开心才是。”
  这么说他之所以很喜欢买香粉,应该就是觉得这城中太过恶臭、心头时常觉得压抑之故了?
  世安见怎么也无法为他输入妖力,便用衣袖抹了把眼睛,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在妖界夜市中买到的香粉、其他小玩意儿给他看:“这都是我在妖界那边买下的,本想等事情办完了,就带来同你讨茶喝、讨糕点吃,再一起去逛夜市买香粉的……”
  然而此时良画的身体,已经快要透明得看不见了。
  行远走过来,手轻抚上世安的肩。他想说出安慰的话,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画又笑着对他说:“小师父,你还欠我一个故事没讲哦。不过,恐怕我也没机会再听到了吧……”
  世安终于忍不住鼻头一酸,转身伏在行远肩头无声哭了起来。
  她的泪水打湿了行远肩头,他怀中的赤莲也开始微微颤动,似乎也在悲伤。
  其实行远自被空明大师捡回青云寺后,就一直很难感受得到来自外界的诸多情绪。
  虽说佛家修行本也就提倡杜绝爱恨嗔痴,但他似乎是生来就很平静,总之不太像是寻常的孩子。
  即便是随身携带的那朵赤莲偶尔会发光,他也只能体会得到很小一部分情绪波动。
  空明大师总让他多待在房中望着窗外的风景,说是让他多多领悟生命之美。等他觉得枯燥无味的时候,就又让他修行静心咒。
  他所在的禅房地处偏僻,一向无人造访。
  因为其他师兄弟觉得他天生自带莲花、被主持青眼相加十分好运,却偏偏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也不知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太过无趣。
  只有二师兄行贤会时常偷偷来看望他,而且他还总会忍不住抱怨说,师父对他这个小师弟未免太过苛责,年纪轻轻的那么清心寡欲做什么?应该也放他下山见见世面才是。
  但行远没有抱怨过,因为他觉得青云寺挺好的,安全又安静。至于外界的事物,与他又有何干系呢?
  直到那日师父终于开口说,让他下山。结果他刚下山没多久,就意外遇到了世安。
  而有她在旁之后,他才感受到了更多之前不曾体会过的情绪。比如懊恼、心中刺痛、担忧、困惑……
  进入这白牧城之后,遇上了对城外诸事都无比好奇的良画,又跟着世安一路打打闹闹,他才终于隐约明白了“好奇心”是怎么回事。
  其实就像世安说的那样,良画没有做错什么事情,还对他们挺好的。
  虽然世安看起来很在乎良画,甚至还总为此忽略了他。但或许他也该像世安一样,努力留住良画。就算是为了世安……
  说来也怪,自行远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世安鬓边的青莲竟然再次发光了。
  那青莲自动浮在空中,发出一层淡青色的光芒,将快要彻底消失雾化的良画给笼罩在内。
  于是一脸惊讶的、张嘴说着什么话的良画,就这么慢慢的消失在了那片淡青色光幕之中。
  世安感到了鬓边的异样,不解的转头,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困惑地问行远:“这……是你做出来的?”
  行远迟疑着摇头,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此时,那朵青莲又缓缓飘了回来,一层淡淡的光芒从中心开始往外蔓延至八片花瓣,将那些脉络上照得有些清晰。
  世安看了又看,不确定地问行远:“它好像比之前亮了些?”
  行远微微蹙眉捂着心口,神色有些惊讶。
  他早些时候已经将那白笙绑在一角,但仍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秘密,怕她又说出些让世安误会的话来。
  于是他拉着世安往另一角走了几步,又特意使了个隔绝外人耳目的小法术后,才掏出怀中赤莲对她说:“刚才我这朵赤莲,也一直在发热。”
  那朵赤莲原本就比青莲要亮些,此时发出的光芒也比青莲要更热烈点。两朵莲花放在一起,虽然赤莲看上去更为光彩夺目,但青莲发出的温和光芒却更令人心情愉悦、心神安定。
  但是过了会,两朵莲花再次一同黯淡下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只是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那青莲的脉络更加细腻了些,颜色更为淡雅了些,比以前还要出尘不少。
  世安小心地捧着那朵青莲,摸了摸它的花瓣后,轻声唤道:“良画?”
  但是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行远见她神色失落,便安慰道:“既然青莲将他笼罩在内,那说不定日后总有机遇能再把他放出来。这青莲也算是个宝物,莲花又可助人塑形。良画待在里面,说不定也能早日生出一副新躯壳,再现世间。”
  世安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或许再次点亮青莲之时,良画便能重见天日了。”
  “现在——”
  她小心地把青莲放回鬓边后,神情冷酷的转身道:“该跟那白笙好好算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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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远:世安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世安:小和尚你待我真好。
  行远:因为你值得(温柔凝视.gif)。
  青莲中的良画:%¥#@……不难预想到,我以后要天天被塞狗粮了。求求你们多做个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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