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小屋里,肖绛坐在炕头上,就着小炕桌批改考卷,之后又提笔给高闯写信。阿离一直在旁边短榻上做针线,而阿泠则坐在小杌子上,拿着皮革和铜钉在细心地做一副护腕。
    此时阿离走出房门,阿泠突然问,“小姐,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刚才在讲艺堂的时候,您是怎么知道世子世女他们挖的陷阱在哪里的?”
    “你纳闷好久了哦?”肖绛抿着唇笑,“还挺沉得住气,我等了半天,你居然现在才问呢。”
    阿泠有点不好意思。
    肖绛伏在小炕桌上,侧过脸,饶有兴味的看着阿泠问,“你是怎么想的,觉得我能掐会算吗?”
    阿泠摇了摇头,“我不相信掐算,但在战场上,也有那种提前预测敌方的举动,随即作出布置的。好多人都说郭大总管会掐算,但是我们二夫人说了,他只是会观星定位,掐算之说根本不靠谱。”
    第092章 她有靠山
    “我觉得,这世上是真有那种高人可以掐算的。”肖绛很认真的说,“只是那种人太少了,我们普通人很难见到,要看机缘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有能者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各种情报来分析整理,最后推断出结论。“
    这就是她所学情报分析专业的精髓,只不过用于对付那群孩子,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但无论如何,先驯服那群小鸡再说。
    “这法子好像很平凡普通,但千万不要小看这种平凡,小小分析真的是可以左右大局和大势的。”她继续说,“我在讲艺堂的所作所为比较接近于第二种,只是没有那么复杂。”
    说到这里不禁觉得好笑,“其实我得说,那群熊孩子倒真有几分本事,不愧是燕北子弟,名门将帅之后。”
    “怎么呢?”阿泠放下手里的活儿,特别好奇。
    “你想啊,在我进课堂之前,是林先生在训话。当林先生走出来,而我走进去,不过是一错身的时间而已。”
    虽说古代人重礼节,她和林先生面对面的时候有一个施礼的环节,但用现代的时间来衡量也不过二十多秒。
    “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们要换了椅垫,要把提前准备好的水盆放到门框之上,再把点好的香头和鞭炮至于讲台之下……他们指定不是一两个人做这件事儿,八成是在世子世女的安排之下,几个人共同协作。但时间短,任务重,他们的身高不足,为了把水盆放到门框之上还要搬出凳子来垫脚……”
    肖绛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夸奖还是该骂,真的是哭笑不得呀,“首先他们目的明确,其次安排任务清楚,第三协作的时候没有慌乱,各执其责。如果这本事不是用来淘气,而是放在战场上,或者是官场之上,还真是有几分样子呢。”
    “那您是怎么发现的呢?”阿泠又问。
    “因为林先生从课堂出来,身后那扇门要么是关上的,要么就是打开的,不可能半开半合,而且还是留一条缝隙,看着就透着古怪。”肖绛耸了耸肩道,“进到课堂之后,我看到那个椅垫非常新,我想课堂里的一切都是用过的,不可能为了我换个新椅垫。况且那桌围子还有椅子的围挡也是半新不旧的,单单椅垫是新的,难道不突兀吗?最后要感谢我这个灵敏的鼻子,一进门我就闻到了香火气。但是整个课堂都没有燃香的地方,那香味隐约是从桌子下面传出来的,让我怎么能不注意呢?”
    她喘了口气,“也许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我知道这群孩子对我是什么态度,尤其是是世子和世女因为我挨了王上的鞭子,心里头恨呢。以他们平时的行事作为,怎么能让我好过?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看,果然被我猜中了吧?”
    肖绛说完,阿泠愣了半天,随即对肖绛挑起了拇指,非常非常衷心的道,“小姐您真厉害!我服了。这要是换我的话,肯定注意不到这些细节,爷肯定被坑得很惨。”
    肖绛但笑不语。
    心中却说:这是常年生活战斗的经验呀!并不是仅凭细致入微的观察。若说她能掐会算,她确实已经预知道了这些套路。
    说句实在话,相比起来,还是古代人更淳朴。仁义礼智信方面,也更坚定。
    就是说,现代熊孩子的坏主意和心眼子,可比古代熊孩子多多了。杀伤力大的,她都能应付自如,何况这些属于降维打击的呢。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都是权贵子弟。在这种封建社会而不是现代那种平等和谐法制的社会,对她来讲是新的难点。
    不过老天对她不错!
    她有靠山不是吗?
    她的靠山就是高闯那座冷峻的大山,除非他低头,不然谁也翻不过去,特别是在燕北这块地方。
    “小姐不恨他们吗?”阿泠忍不住问。
    “有什么好恨的,不过一群倒霉孩子而已。都说小树不修不直溜,只要本质不坏,慢慢会走上正道,这不正是教育的本意吗?”肖绛云淡风轻。
    阿泠心中更佩服了,心满意足的继续做内对皮质护腕。
    肖绛也重新铺开纸,继续给高闯写信。
    她知道自己的字很丑,但正因为有这样的缺点,高闯嫌弃她,反而在心理上会拉近距离。
    她写信是为了刷存在感,当然越亲近越好。
    而且刚才跟阿泠说的那些话,她都会原原本本写给高闯,因为活灵活现才足够到真诚。
    最重要的是,在高闯面前也很难调花枪。倒不如把现场还原,越真越好,让他去想:他到底把她扔到了一个多么不容易的境地呀。
    因为写不好字,字体就大,免得毛笔笔画连成黑疙瘩,所以这封信足足写了好几页纸。
    好不容易把信封好,正要洗去不小心沾到手指上的墨迹,阿离回来了,而且意外的是带着练霓裳。
    “让我帮忙画人像的事儿,阿离说不清楚,我干脆自个儿过来问了。”练霓裳依然那么爽利,开门见山的说,完全没有半点客套话。
    “咦,你怎么来了?”肖绛倒很意外。
    “这嘉鱼居我不能来吗?”练霓裳挑长眉。
    哎呀,帅气的女生都很有魅力呀。
    “倒不是不能来。”肖绛笑眯眯,两只染了墨的手却举着,生怕沾到其他地方,“我看启学校礼之后你就走了,我只当是避嫌。”
    王上对她这个冒牌王妃的态度不明确,聪明人都应该对他敬而远之,不得罪也不牵连。这个时候跟她走的近,相当于把自己也树成靶子,而且还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在高闯那边也未必落得好处。
    “我就知道你不去我那里,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练霓裳大方的说,“但是对我来讲,帮个忙而已,多么光明正大的事,犯不着躲着藏着,倒显得鬼鬼祟祟的。”
    “你说的对,下回不这样了。”肖绛一笑,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什么人就有什么样的对待,练霓裳确实不是那种心底藏私的人,她又何必过于小心翼翼呢?
    生于现代,长于现代,没有经历过宫斗啊宅斗啊,确实是她想的有点多了。
    第093章 站队
    “你到底让我画什么?”练霓裳自然而然的坐在小炕桌的另一头问。
    然而肖绛还没有回话,她自己先舒服的叹了口气道,“冬天里有暖炕可以用,傻子才会用炭盆子那种华而不实的。”
    肖绛忍不住笑,“王上也用碳盆子呢。”
    “那不一样。”练霓裳却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王上小时候生过重疾,差点活不过来。后来遇到个高人教给他一套火属性的内功,从此之后再不畏寒。若是在太热的地方呆久了,反而会诱发旧患。”
    “王上有重疾旧患?”肖绛略惊讶。
    练霓裳却含糊道,“他那么小就上战场,说得上身经百战,身上的伤可多了去了。”
    肖绛只是一时脱口而出,此时见练霓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略了过去。
    练霓裳也给自己的话收收尾,“回头我要跟王上申请一下,把我的采芑居也换成农家的暖炕。端着三夫人的架子让自己不舒服,那才真是有毛病。”
    这话要放得别人说,肖绛还真得琢磨琢磨这其中是否有深意。
    身在古代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人们说话总是含着各种弯弯绕儿。一句话有八个含义,对肖绛这种本质上很直爽的人来说真是烦的很。
    练霓裳当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而且目前对肖绛来讲肯定还保持着警惕和怀疑。两人并不亲近,接触也不多。但肖绛本能上就觉得,练霓裳说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用多琢磨。
    “王上会答应的。”肖绛笃定道。
    从高闯用人的不拘一格就看得出来,他不是虚荣的人,而且注重实用性。
    “话说你没有你为什么没有早早提出来呢?你生在燕北,应该知道暖炕的好处。”肖绛好奇。
    “我不想多事,我进王府之后就被分到采芑居。如果想要盘暖炕,那就得兴土木。重新修葺房屋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一直嫌麻烦。哪想到在你的嘉鱼居里坐一坐,忽然觉得麻烦点儿的好。顶多我用自己的私房钱,不动公中就是了。”
    练霓裳顿了顿,又说,“燕北王府之前被摧毁过一次,现在这宅子是后来重建的。之前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重建的时候是魏老将军和魏老太太帮忙总揽的,大概是他们的意思吧。”
    这话就算不多想,意思也很丰富了。
    不过闲聊几句,倒是知道了一些信息。
    比如高闯幼年的时候经历过生死劫,包括在战场上受的各种伤,估计身体是有旧疾隐患的。
    而且燕北王府重建过,现在这宅子就是是魏老将军夫妇为自己女儿准备的。
    和这王府里的二夫人小魏氏没有过接触,但据听闻的一些讯息,还有她手下邢妈妈的那个做派,再加上那天匆匆一见的初观感,妥妥的文雅才女范儿。
    原为贴身婢女的小魏氏就这样,估计那个苦命的魏大小姐也是这样的人吧。
    所以,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恨不能把最好的一切都给自己的宝贝,可是她就这么没了,魏老夫妇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吧。
    肖绛心里暗叹了一声,赶紧换个话题,正防止自己陷入这些无意义的情绪之中。
    “阿离他们说你画人像特别好,跟真人似的。”她言归正传,又吹捧了句。
    练霓裳微微一笑,“你要说别的,我八成要跟你谦虚谦虚。谦虚是美德嘛。但是说起打仗和画影图形,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她散发自信的神采的时候,真的是让人信服。
    “战场上的事儿就不说了,数月之前,胜京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连衙门都来找我画影。”她两手一拍,“最后怎么着?很快就抓捕到了。”
    肖绛二话没说,只挑了挑拇指,“那你猜,我让你画什么?”
    “就是讲艺堂那群孩子的相貌吧?”练霓裳垂下眼睛看了看桌上的那叠子考卷。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肖绛也拍了一下手,“我现在知道他们的名字了,也看过他们的考卷,但是和人对不上号。我想如果做一个学生的资料册,就会方便许多。”
    “好,我帮你画,多大点儿事儿啊!”练霓裳爽朗的一拍小炕桌,“快把纸笔拿过来,我现在就画。我画人像快的很,半个时辰就能把这二十多个孩子都画出来。”
    “你都认识他们吗?”肖绛亲自给她拿纸拿笔研墨。
    练霓裳还真是不讲究,都不到书桌那边,贪图暖炕的舒服,“讲艺堂一直设有武教习的职位的,我经常会跑过去看看他们的本领如何。所以嘛,那些孩子倒是认得的。”练霓裳不以为意,其实也是因为从战场上下来进入后宅,虽说领了府内巡卫的差事,但也闲得慌。
    有时候手痒又不能舞刀弄枪的,就去看看武教课过过干瘾。
    “你先画一下世子世女,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吹牛的。”肖绛开着玩笑道。
    练霓裳哼了声很快,提笔作画。
    片刻后肖绛一看,不禁赞道,“你真是个被打仗耽误的才女。”
    画画本来就很难,实战中,人像当然要写实。可是练霓裳不仅能很好的做到写实,还能突出人物最重要的特点。这不仅是观察力优秀,笔力也很优秀。鉴于她从来没有正式学过绘画,那只能以天赋来解释了。
    就比如高瑜和高瑜这一对孪生姐弟,他们都是眼尾微微上挑是那种大大的桃花眼,因为睫毛浓重,看起来炯炯有神。
    此时画像中寥寥数笔,他们的眼睛就被勾勒得活灵活现的。
    要知道,这可是毛笔画,古画!不像现代素描那种有各种阴影啊对比,所以想表现出来就更难。
    练霓裳看得出肖绛真心的夸奖,不禁有点不好意思,干脆继续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