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绛却立即就明白了。
    潜入燕北王府,劫走燕北王妃这件事尽管没闹大,但于知情者耳里,还有那个幕后黑手的眼里,必须要有个交待。
    查到那个畏罪自杀的,查到张婆子和王婆子,明晃晃的给她赏赐,都不够分量,必须得有人顶个大雷,才能让人相信这件事有明面儿上暂时了结了。
    练霓裳身份足够,因为从军中来的,还得高闯信任。
    而且不管是张婆子、王婆子还有那个自杀的,王府内廷的护卫是练霓裳全权负责的,出了这样的事,她确实也有责任。
    “二十军棍,也得躺几天吧?”肖绛想了想。
    她来自于一个文明的时空,体罚这种事已经不普遍,而且也没这么狠,动不动就让人伤残或者要人命的。
    “其实我本心里想去看看她,但我不能动,也不能送东西。”她说得坦白直率,完全不藏着掖着。
    毕竟以后她要用这两个丫头,如果她不给予基本信任,让人家怎么做事?
    那样也相处不好,做起事来会事倍功半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毕竟这件事我是苦主,若是表现得太友好,且不说我有没有面子,你们三夫人这二十棍子就白挨了。”肖绛说。
    阿离和阿泠是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听之深以为然。
    肖绛又说,“反正她进王府前军功很多,手里应该不缺银子。我瞧那个叫阿九的大夫医术不错,军医出身,应该对外伤更有心得。不如请他来诊病,多花银子买好药补药,应该少受些折磨。”
    就练霓裳那天过来时那身板和行动上来看,身体素质杠杠的,好得会快吧。
    “我们三夫人就是缺银子啊。”阿离忽然接口,“她军功是多,很多男将领也比不上,还和王上并肩死战过的,自然论功行赏的也不少。但她爱护兵士,跟随她的人战死沙场,除了朝廷给的抚恤银子,她自已也会贴一笔。一来二去的,她根本没存下什么,月月紧巴巴。就算我们不要月例银子,她也没钱了。”
    肖绛本来端起茶盏正要喝水,闻言就僵在那儿,一只白瓷杯在嘴唇上将碰未碰,这口水继续喝不是,不喝也不是。
    好尴尬。
    好丫头。
    她这是被套路了吗?两个丫头片子敢情是绕弯子哭穷来着。
    不过她相信她们没有撒谎骗她,因为根本犯不着。
    虽说是哭穷,却也示了弱。
    对于骄傲的人来说,无论男女,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恐怕这番话,练霓裳也并不知情。
    她得说,她佩服那个女子。
    从张婆子和王婆子说起,再到阿离和阿泠,都全心为她着想。但以她对手下人这种真心爱护来讲,拿命换的银子也毫不吝惜的大把洒出来,确实也值得。
    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又有点咬牙切齿。
    说好了高闯负责她所借之人的一应薪资和福利的,为什么转给人家练霓裳?
    难道是练霓裳自已要求的?这不是打肿脸胖子吗?
    一个两个的,真是!
    就连手下(孩子)犯了错,也都先打自已一顿,真不愧是亲夫妻。比她这个假的,可是般配多了。
    “你们月例银子是多少?”她问,借机会放下了水杯。
    总端着,也很累的好不好?
    “五吊钱。”阿离道,又连忙摆手,“我们是孤儿,吃住都在府里,真的不领月钱也是可以的。真的真的。”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一码归一码,这是规矩。”肖绛摆出点领导的样子,“这钱,你们找我来领就是。”
    一两银子十吊钱,两个武丫头相当于大丫头,加在一起每月的月钱是一两。
    见阿离和阿泠急着推辞,是真着急,真推辞,就摆手道,“这并不是怜悯你们,是佩服你们三夫人义……那个义薄云天。”
    她连武侠小说中的词都用上了,“她能为阵亡的将士考虑,我嫁到燕北就是燕北人,自然也得为燕北尽力。另外,你们再拿走三两银子,私下里买点好药和补品给霓裳,只要别让人知道是我出手就行。”
    一边大方,一边内心滴血。
    她捂得紧紧的小钱包,底子都要漏掉了。才拿的五两银子还没捂热乎,这就还剩下一两。
    花钱容易赚钱难,特么的,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啊。
    不过看阿离和阿泠那感激的神情,虽然她并不想收买人心,却也觉得是值得。
    “顺便,你们帮我把这个送到老郭手里。”她从桌边拿出个信封,“亲手!”
    那是她对此次绑架事件的基本怀疑,从审问豆芽得来的。
    她自已没办法查,但高闯必定感兴趣。
    第068章 这就是态度
    指名是给大和尚老郭的信。
    可是老郭绝对不会以为那是自已能看的,所以原封不动地呈给高闯。
    快速浏览一遍,高闯眉头微蹙,但唇角边却挂上冷笑。
    “爪子伸的倒长。”他随手把信扔在桌子上。
    老郭的眼角余光扫到那张纸上连笔画都不均匀的字,简直不忍直视。
    “王妃怎么说?”
    “自已看。”高闯哼了声。
    于是老郭也只能直视,看完又不禁晒笑,“能查到这么隐秘的细节,手笔大到通天了。依我看,至少得是与咱们的秘报衙门同等级的。”
    三国之间,保持着脆弱的和平,以及深深的忌惮,互相的利用。
    在这种情况下,情报方面的互相渗透,情报网络的布置都非常细密。
    燕北倾全国之力才构建了这样一个组织,虽然势力范围弱小,但胜在人员出类拔萃。而要想达到这样的程度,武国和越国也必定是动用举国之力。
    这说明,那起绑架事件的幕后人也是这个层级。
    “倒真看得起我高闯。”高闯又哼了声。
    如此力量用来对付一个和亲公主?而且之前还是又疯又傻的那种?
    其实针对的是谁,也是不言而喻的。
    “王上本来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您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三灾六难,难道还少吗?”老郭拢着手,眯起眼,以掩饰目中的鄙视之意,“不过他们一直没办法伤到王上的根本,如今王上羽翼已丰,他们更是轻易动不得,只能从别的角度入手。能成功就是奇迹,不能成功也恶心恶心人。”
    顿了顿,“照这个风格,倒像是武国那一位。”
    武帝赵渊行事全无轨迹,全凭好恶,任性又嚣张。
    不像个帝王,倒像个江湖魔头。
    高闯想了想,却摇头,“怀疑到他那儿太过顺理成章,反倒有鬼。”
    说着,伸指虚点了点西南的方向,“要留意那一位仁慈爱民的王。”
    老郭连忙点头。
    高闯就又说,“事已至此,谁是幕后主使已经没有必要查下去了,不过二者中其一,或者二者皆有。关键是他们伸出来的手,已经到了我燕北之内,无论如何,一定要斩断。”
    “这条线只怕是早就埋下了,不然不可能消失得这样没有行迹。所以,要捉住出来,砍掉,还得让对方流血,有切肤之痛,只怕不那么容易。”老郭并不是畏难,却要实言相告。
    “慢慢来,别露了行迹。”高闯眼神坚毅。
    他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得成。
    对方闪得快,但只要有目的,就一定还会冒出头来。
    那就引蛇出洞吧。
    以稚龄上战场之前,他也曾与魏老将军属下最好的猎户军在山上打猎,最知道怎样在保持耐心的同时,还能长时间的高度警惕。
    想到这儿,胸中又不禁有些玩味之意。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来了燕北,对方没有明显的机会,也不会伺机而动,结果却引得他有所警觉。
    而且这警觉,还是那个女人提醒他的。
    这么说来,那个女人的到来也不是全无用处,更不是全然麻烦。
    她是只饵。
    对对方是这样,对他又何尝不是?大概没人想到一颗没用的弃子和死子,居然越来越重要。
    心念一动,目光就又落在那张信纸上,不禁嫌弃的微微皱眉,连脸也无意识的侧过去。
    字写成这样……
    他四岁时开蒙,那字就比她现在强了。
    刚才老郭回报说,她才得了五两银子,就拿出大半去给霓裳买补品。
    这是要收买人心吗?那真是笨蛋了。
    整个王府的女人,大约只有霓裳是不能被收买的。
    但,那女人那么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那又是为什么?真是搞不懂。
    高闯几不可见的摇摇头,让自已不陷入这种无意义又无聊的猜测。
    可是转念又想,不知道剩下的银子她要做什么?
    大概是过得更好吧?
    她就是有本事不管在什么逆境之中,都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已舒舒服服的。
    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混不吝!
    “她与赵渊有亲?”莫名其妙就问出口了。
    从小到大,为了活下来,为了取得胜利,他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在自已的地盘,在亲信面前还是很放松的。
    所以他不仅脱口而出,而且那些微小表情也没逃过正紧盯着他的老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