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短短两日,他不止一次在思索,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他从没有见过顾长思那般模样,也没见过霍长庭对顾长思那般绝情,顾长思整个人都滚在雪地里,封长念扑上去搂住他时,发现他手指都是鲜血,那是扒雪地扒冻土硬生生扒出来的血迹。
    他是如愿把人带离了嘉定关,可从嘉定关回来后,顾长思不吃不喝、一言不发,已经这么枯坐了两日了。
    他双眼无神,鬓发散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封长念看着心里难受,端过一碗米粥,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
    “先吃点儿东西吧,就这么不吃不喝,身子骨熬不住的。”封长念用手慢慢摩擦他的膝头,“先别那么悲观,说不定呢,大师兄那么有本事,万一他扫断敌人追击,带兵藏身起来,等着过两天就回来和我们团聚了。”
    顾长思眼睫眨了一眨,眼尾都带着红色。
    他像是个懵懂幼儿,又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流亡者、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一截浮木,抓到了一丝希望:“会吗?”
    “会的,会的。”封长念把碗往上送了送,“狼族人那些脑子,哪里能跟大师兄比,大师兄是谁,是我们大魏百年、千年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陛下都这么说的,人人都这么说的,他会平安的,别怕。”
    顾长思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不对?你之前不也说吗,我说话最靠谱了,我也最不会、最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了,所以我说的都是真的,一定都是真的。”封长念拿起勺子,“喝一口吧,等大师兄回来看见,看见你这样子,连带我一块儿要挨骂的。”
    顾长思这才迟钝地低下头,慢慢捧起了那碗粥,小小地抿了一口,封长念心底长舒一口气,随即又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还好还没有消息,还好还没有消息……
    “几时了。”
    “快过子时了。”封长念道,“马上腊月十九了,新的一岁,一定什么事情都心想事成的,所以,大师兄一定会回来的。生辰那天,不许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外面下雨了。”顾长思喝了两口粥,眼底也有些神采出来,“得多备些雨具,他们肯定受了很多伤,不能再淋雨了。”
    “备着,都备着,晋州布政使人可好了,都备着。”
    “等回了长安,得辛苦长若姐看看了,他这几日瘦了好多,肯定需要好好养着。”
    “给看,都给看的,我来之前长若姐就已经在准备滋补的药材了,就等着你们回去,什么都有。”
    “快到过年了,新的一年,就可以把不好的事情都挡在外头了吧,然后又会到了春天,养精蓄锐,北境十二城还是能夺回来的。”
    “放心吧,陛下已经和师父还有六部商讨相关事宜了,还拉上了通政司、鸿胪寺一同商讨,战败是天灾,不是人祸,我大魏精兵强将,不出三年,必定一雪今日之耻,还百姓一个安宁家园。”
    顾长思这才扯了扯唇角:“那就好,那就好。”
    “再喝两口,然后睡觉,眼睛都熬红了。”封长念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给他们备的雨具够不够。”
    顾长思闷闷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像个受伤的小动物,只敢蜷缩在椅子上,脆弱、易折,眼底都是惊慌失措和不知所措,抱着一碗粥乖巧到像是跌回了垂髫之年。
    封长念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起身刚要离去,外面梆子声便穿破雨幕,遥遥地响了进来。
    封长念顿住脚:“十九日了。长思,生辰喜乐。”
    他回头努力地勾出一个笑,却发现顾长思蓦地一怔,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封长念刚要问一句怎么了,粥碗从他的手心骤然跌落,泛着热气的粥跌在地上,咣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怎——”
    “你听到了吗?”顾长思眼瞳都颤抖起来,“你听到了吗?”
    封长念大骇,他什么都没听见:“什么?”
    “脚步声。”顾长思望进漆黑的雨幕里,“有人回来了。”
    封长念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啊,长思,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所以……”
    “报——”一声凄厉的通传震碎寂静,一道穿着北境军服饰的小兵自大雨之中狂奔而来,雨水将他全身上下浇得湿透,他跌进帐中,一抹脸上的雨水,才发现那早就和眼泪混在了一处,越抹越含糊。
    实在抹不干净了,他跪在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头:“末将北境军卫杨,奉霍将军之命前来禀报。”
    那一刹似乎连呼吸都停住了,顾长思紧紧抓住扶手,怔愣地听他给自己下判决。
    来吧,告诉我,说出来,那个真相。
    卫杨再度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世子,世子……霍将军他……牺牲了。”
    “狼族兵歼灭了最后的三万弟兄,霍将军让我带着东西和一句话告诉世子殿下,让你带着人立刻回撤,不要支援,不必支援,他们也……等不到支援了。”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埋首下去将其高高举起:“东西在这里。”
    那布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硬是没有被雨水淋湿,他的声音那么悲伤,可逻辑清晰、口齿清楚,每一句都让顾长思听得明明白白,然后又令他泛起了糊涂。
    顾长思脑海中一片空白,原来人在最悲伤的时候,是什么都想不了,也说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