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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长思之前鲜少生病,这次算是深刻领会到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被霍尘安抚着睡了一会儿,起来后又闷闷地咳嗽起来,还有些发低烧,秋长若来枕过脉,说是风寒犹未褪尽,还需静养,又开了方子让人盯着煎好。
    夜间霍尘把窗户检查了个遍,确认严实后刚想熄灯,就听门被叩了两声,崔千雀的影子摇曳生姿地落在门外。
    顾长思当即要下床,又被霍尘止住了。
    “得了得了,小女子知道殿下有感激之情,心里记着了,殿下要是挣扎着下床再着了凉,那霍大人只怕能把小女子生吞活剥了。”崔千雀闪身进来,还不忘重新检查一下门有没有关好,“行了,小女子可关严实了。”
    顾长思只是敛眉道:“小叶。”
    崔千雀身影一顿。
    “没认出来你,是我之……”
    “免了。”崔千雀神色恢复如常,不见外地坐在靠窗的圈椅上,伸手给自己斟茶,“当年教坊司一把火后,方叶就烧死在里头了,这里没什么方家大小姐,只有一个南疆姑娘崔千雀,殿下不必以旧时称呼与我说话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顾长思追问道,“教坊司那把火,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变成崔千雀的?”
    这话听着耳熟,崔千雀转着杯盖,嗤笑了一声,当时苑长记好不容易堵到她人,张口也是这么问的。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当年教坊司那一把火是我放的。”崔千雀盈盈地抬起眼,“教坊司那种地方,我不喜欢,一辈子只能为奴为婢,倒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能闯出来一条别开生面的路,所以我放了一把火,趁乱逃了出去。”
    其实她运气不是很好,教坊司大火乱作一团,她顺利逃了出去,一路向南,却赶上了南方洪灾,当时她藏身在一间小小破庙中,眼瞧着外面的河水暴涨,她一路冒雨往高处跑,却跑不过那汹涌的河流,像是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将她拖进了水底。
    她不会凫水。
    或许这就是报应……她烧了教坊司,九死一生捡了命,可这终究是要丢掉的,于是又遇到了洪灾,便再也逃不脱这命数。
    她在水底失去知觉,又被一只姑娘家的素手推醒。
    “醒醒,醒醒,你还好吗?”
    她睁开眼,一张娃娃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看见她苏醒时,那姑娘的脸颊上还有小酒窝:“终于醒了,姑娘,你还好吧。”
    此后种种便如苑长记之前听闻所言,名叫崔千雀的南疆姑娘救了来自长安教坊司的方叶,而后那名心善的姑娘死在了瘟疫之中。
    那南疆婆婆不知道的是,最后方叶是为什么顶着崔千雀的名字回到长安城的呢?
    是因为临终时,崔千雀握着方叶的手,虚弱道:“方姑娘,我知你非池中物,心中有自己的执念和舍不下,我人至将死,有些事也看得透彻些。”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世道既然不公,那我们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女儿家的手不比男人差,也要闯出个名堂给他们看看。我……我没什么能帮你的,最后一样东西,希望能替我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崔千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无声地说,“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的身份。
    从此,你要光明正大地走在世间,替我看遍春秋冬夏,走遍风霜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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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室寂静,崔千雀手中茶已温凉。
    “罢了罢了,别做这种伤春悲秋的表情了,都过去了。”崔千雀合上茶杯,清脆的一声响,“殿下好好休养着吧,我就是过来看看,既然已无大碍,我就放心多了。”
    “那日夜间多谢千雀姑娘伸出援手。”顾长思撩起眼皮,“无论如何,我尚未亲口道一声谢。”
    崔千雀笑笑:“殿下就不想问我为什么会主动帮忙吗?可不是苑大人劝我来的哦。”
    顾长思摇了摇头,刚问完人家的遭遇又质问人家的心思,怎么琢磨都有些怪:“姑娘愿意讲,我就愿意听,如若不然,我只当姑娘是因着昔日旧情了。”
    “不是的,昔日旧情只是出发点,我这么做,是为了向殿下投诚。”崔千雀沉声道,“我知道殿下一直疑虑我的身份和立场,想必殿下也猜得到,如今京中,在你与皇帝的针锋相对之外,还有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便是我们。”
    她话锋一转:“但我只能说,我的投诚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我们所有人,因为我发觉……这股势力背后真正的图谋,我现在也揣测不清。”
    “我能够告诉你的是,我不是这股势力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权利至高者,也是你的旧识,就是郜文榭。”
    顾长思眼睫一颤:“他也在京?”
    “是的,但他没有身份遮掩,所以行踪我也捉摸不透。”崔千雀叹息道,“我能够告诉殿下的是,我一开始本以为他是想要扶持你登基,匡扶淮安王府的血脉,如父辈一样,我与他来辅佐你,但……”
    “但我觉得他行踪成谜,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他的图谋到底是什么,我看不透他。”崔千雀神色挂上了一丝忧虑,“这次的事情,我不清楚背后郜文榭有没有推波助澜,亦或是纵横捭阖,但我觉得,我的血脉、我的身份让我必须站出来,帮你度过难关,这是我的诚意,如果你还信得过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