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刿一行人赶到甲板之前。
    他们正作为婚礼的上宾,在戏曲房里听《梦断香消四十年》
    闻言出事了,一行人还没转到前厅,来往的人里,服务生在一旁讨论,说新娘跳海了。
    康佩帼想起刚才听完的那句“犹吊遗踪一泫然。”
    心脏不由得闷痛起来。
    她穿着高跟鞋,又走了一会儿神,被下楼的廊柱崴了一下,昂贵的鞋跟骤然断裂。
    想起她曾经在故人方兰洲的坟墓前。
    下决心冰释前嫌,好好把对方的女儿培养成人的夙愿。
    海风从她身边掠过,阳光照在头顶,她不由得悲从中来。
    康佩帼闷闷地埋头,走在最后,用手帕擦拭着眼泪。
    她和康刿去解了一签。
    签文上写【报道感君怜一晌,明朝扫我孤山葬。】
    康佩帼不死心,她花高价从印度请来千手观音。
    她算过生辰,这是那个小姑娘的本命佛。
    玉石做得观音像栩栩如生,无数只观音手更是巧夺天工。
    礼佛添香,满江红烛,慈善事业更是做的数不胜数,甚至这两年她都没有舍了万顷地皮去满足赌兴。
    终于换来了一次和清修的得道高见面的机会。
    对面的僧人慈眉善目:“这个孩子很纯粹,她会救很多人,但渡人者都不懂自渡,往后,很多双手救她,也徒劳无功。”
    “无解吗?”
    康佩帼在香火里虔诚合十,问道。
    对面的人须发皆白,却堪不破天机:“远离水,可解,但她命中带水,怕是必定要走一遭的劫难。”
    为了让礼汀有目标,坚定活下去的信念。
    康佩帼找了很多人来告诉那孩子,学会热爱生活。
    她不是《梦断香消四十年》里陆母的佛口蛇心,可她依然觉得对不起江衍鹤太多了。
    而他不需要她规训也能优秀到胜过所有人,比那些纨绔浪荡的二世祖们有担当一百倍。
    他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纵使是她这个母亲,也觉得他能庇佑那个纤弱女孩一生的平安。
    可礼却沉没在了冰冷的水里。
    怎么也打捞不到。
    原来真像康刿当天,把江衍鹤找来温哥华,规劝他的时候说的一样。
    “小鹤,有的时候,执念太深,抓得太紧,会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江衍鹤很确定,礼汀在落水前最后一眼,望向的是他的方向。
    心痛的感觉让呼吸都抽疼。
    他记得她所有的动作,熹微中飘飞在风中的黑色发丝,他都刻骨铭心。
    他看见礼汀是游走的。
    光洁的肩颈曲线,在波涛里若隐若现。
    他一定没有出现幻觉,他教了她那么多次游泳,她怎么可能溺水呢。
    她向着日出的方向,渐游渐远,到真的,离开了他的生命。
    所有的爱和恨都被摁下了静音键。
    江衍鹤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跳进水里去找她。
    昨晚,她喝了一点酒,她的体力没办法支撑她游几分钟。
    这些所有的忧心忡忡,都伴随着彻骨冰凉的海水,涌入他的鼻腔,变得更为遽烈。
    谁能告诉他,礼汀怎么活。
    那是他最后的感觉。
    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知能力。
    明明马上就要结婚了,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所有的回忆宛如走马灯,伴随着那个人的坠落,永远消失在苍茫的海面上。
    这不是普通的海水。
    这是大西洋。
    多少轮船沉没在这里。
    搜救无果,遗体的打捞也无果。
    礼汀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
    翡珊根本不敢回国。
    她知道自己闯了很大的祸,为了避免被追究责任。
    她屏蔽了所有人的电话,躲到了porto di positano的小民宿里。
    她不敢开窗,用被子捂住头,在家里昏天黑地地睡了几天。
    期间她看着国内和意大利这边的新闻,每天都活在担忧和惊惧之中。
    之前枪杀江衍鹤的案子,phallus是推到和竞选京商主席的徐杰身上了。
    phallus没想到,翡珊在知道江衍鹤受伤以后,非要飞到威尼斯去看他。
    于是他的妻子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告诉女儿翡珊,枪击江衍鹤的是史密斯。
    之前的准心其实是不知好歹的礼汀的。
    “这次要尽量离风波远一点,不要把自己掺和进去。”
    谁知道,翡珊得知江衍鹤是因为礼汀受伤的时候,彻底坐不住了。
    她本来就对她诸多不满,这次堆叠的情绪更是达到了巅峰。
    她万万没想到,礼汀居然用了这么玉石俱焚的方式。
    “用余生赎罪”,这几个字。
    就像一把枪射出来的子弹,在不经意之间,缓缓穿透了心脏。
    一周后,翡珊终于受够难吃的空心粉和廉价西冷牛排了。
    她下楼去附近吃了一次韩式料理。
    付完款,拌饭在石锅里还没有搅拌开。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摘掉眼镜,坐在她桌对面,很耐心地看着她狼吞虎咽。
    女生太饿了,实在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人是谁。
    翡珊啃完了手里的大酱骨。
    对面的人忽然开了口,语气恍然:“我记得那时候,你不爱吃这些东西。”
    翡珊不动了。
    埋着头,嚼了很久。
    眼泪跌落进石锅里。
    “啪嗒,啪嗒——”
    这个语气太熟悉了。
    那时候,她年龄很小。
    陈浩京从港岛来,说话总是带着奇怪的广普。
    重音在每句末尾的地方。
    他东京大学政法学毕业,却被phallus驯化得彻底。
    他仿佛永远对翡家唯命是从,就像papa给她养的一条大型犬。
    会拿枪,会御马,会帮她家族事业避税,会帮她躲过仇家的追杀。
    他会戴着白手套,换下司机,送任性的她上学,更会在她和别的男孩厮混时,忍耐似得等候在门口。
    可是后来,他却离开了她。
    礼桃一直很好奇,问翡珊,她和叶泽川怎么会有共同语言的。
    她并不常常和他聊起礼汀。
    更多的时候,她会旁敲侧击地问起陈浩京。
    问他快三十五六了,有没有没有心仪的人。
    然后不管叶泽川怎么回答。
    她又若无其事地说,那些樱花妹不是很会撩吗,那个人有喜欢的人吗。
    他在叶家过得好,她心里涩涩的快乐。
    他在叶家对月独酌,她和他山水相隔,醉酒了也会叫他的名字。
    陈浩京。
    为什么我第一次犯错的时候,你宁愿离开,也不纠正我呢。
    翡珊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