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女人怒视丈夫,眼里红筋满布,呼吸声又粗又急,似要发大怒。
  过了会,她忽然闭上眼,跌跪在地上,抱着小女鬼哑声说:“是妈妈害死你,是妈妈错,妈妈对不起你!”
  那双了无生气的手臂从她怀里滚落地上,女人的眼泪再一次流淌,止也止不住。
  自从儿子出生后,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变成有点扭曲。
  见到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事都不顺心,往日的耐心变成糟心,丈夫与女儿也一点都不贴心。昔日温馨的一家三口,笑声越来越少,哭闹声越来越多。
  女儿在客厅看电视,把音量调高了,她来气,凶巴巴地过去把电源线拔了。
  女儿吃饭把鸡腿掉地上,她伸手一抢,把女儿饭碗拿走,不让孩子吃饭了。
  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女儿在周边来来去去,到底把儿子闹醒了,她跳起来指着女儿责骂。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能不能别捣乱!”
  “你为什么要给我添堵!!”
  女儿觉得很委屈,父母向来的娇惯让她敢于反驳。
  “我不是故意的!”
  “把电视机还给我!”
  “妈妈很讨厌!只管弟弟!”
  “我讨厌妈妈!”
  “你讨厌我你就走!我也不想看到你!”
  “走就走!我最讨厌妈妈!”
  类似的争吵发生过好几次后,某天,女儿真的离家出走了。
  女人很焦急,也非常恼火,跟丈夫说女儿找回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不然她不知道离家出走的恶果。
  她去学校找,去附近的公园找,冲到马路上找,可统统无果。她慌了神,跟丈夫说,女儿回来了别教训她了,别教训了。她再三叮嘱,好像跟不知藏哪的女儿做保证一样。
  可是她再保证,哪怕向天发毒誓,女儿都没有找回来。
  两年过去了,女儿终于回来了,却告诉她:“妈妈,我已经死了。”
  犹如一把钝刀在心窝割肉,女人后悔得捶胸顿足,甚至想一死了之。
  如果她不胡乱责骂女儿,如果她对女儿像以前那样耐心温柔,如果她不说那些赶女儿走的话,如果时间倒回两年前。
  女人紧紧抱着小女鬼,念叨:“没关系,死了也可以回家!妈妈带你回家,妈妈去找法师道士,他们有办法帮我们团聚的!”
  “没关系,死了也没关系,你还在的……”她近乎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任凭丈夫如何拉扯,她都不松开抱着女儿的手。
  张活柔残忍地告诉她:“找法师道士也没有用,她受了伤,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小女鬼害怕张活柔,往妈妈怀里缩。
  女人抬头看她,凶着质问:“你谁啊!滚开!离我女儿远点!”
  张活柔叹了口气,坦道:“是我把她打成这样的。”
  女人惊了惊,继而起身推撞张活柔,骂道:“你有病吗!你为什么打我女儿!”
  张活柔依旧实话实说,女人听完后说:“我不信!我女儿不会打人,更不会攻击人!”
  张活柔说:“信不信由你。抓紧时间见最后一面吧。”
  女人觉得她可恶至极,说的话也非常碍耳,她冲上去想打张活柔,被丈夫及时制止了。
  丈夫跟她说:“别管旁人了,看看囡囡。”
  抓紧时间看。
  小女鬼被张活柔揭穿了罪行,心虚地跟女人道歉:“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只觉心里的悲伤无边无际,她重新打量女儿,见她衣衫破烂人形消瘦,不禁说:“告诉妈妈,都谁欺负你了?妈妈帮你报仇!”
  听见“欺负”两字,小女鬼低下去的哭声又提了上来。
  那一年的妈妈变了样,不再温柔不再耐心,动不动指责她,天天围着新出生的弟弟转,都不管她了。
  她很生气,也很妒忌,明明她才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她放学回家就耍脾气,老跟妈妈作对,故意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得很大,也故意把饭菜吃得一地都是,弟弟睡了,她非要把他弄醒,不让他安生,妈妈越是批评她,她越要得瑟,用以证明她才是家里的第一。
  某天,她又惹得妈妈气得跳脚,俩人争了起来,弟弟在房间哭闹,屋里吵得天翻地覆,谁听了谁烦。
  “我讨厌你!你不是我的妈妈!”
  “那你滚!滚出这里!以后别认我了!”
  妈妈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小女孩耿耿于怀,趁妈妈去厨房做饭时,偷偷跑了。
  跑出小区时,她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很痛快。她心想,等妈妈发现她不见了,一定很焦急很担心,哼,气死妈妈就对了!
  她原计划在小区附近随便逛逛,等着妈妈来寻她。谁知她离开小区没多久,就被人贩子盯上。
  人贩子想骗她上车,她记起爸爸妈妈以前的提醒,知道这些是坏人,想逃跑求救。
  然而一个小女孩不敌两个成年人,她最终被硬生生地塞进车里。
  她惊慌不已,撕破喉咙大叫“救命”,拼命挣扎。
  一个人贩子在制服她期间,不小心被她踢了一脚,眼睛受了伤,又痛又半瞎的。人贩子怒了,将她带到城西,用麻包袋装着,暴打了一顿,又以脚还脚,狠踹了她一脚。
  那一脚,将装着她的麻包袋踢进了河里。
  人贩子忙不迭去追。孩子再烈,多打几顿或者打针喂药就能治了,卖出去赚几万块,什么都值。
  可惜他没追上,河边的斜坡太陡,河里水流很急,他自己不会游泳,不敢涉险,最后眼睁睁地看着麻包袋浮浮沉沉地被河水冲走。
  小女孩知道自己落水了,哭喊着叫“救命”,但她之前叫了半天,又挨了打,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
  她的身体一点点沉没到水里,她不会游泳,再怎么挣扎,袋口也不松开。水淹过她的脸,她呼吸不了,痛苦的窒息的感觉要了她命。
  许久许久之后,她醒来了。
  她浑身无力,又冷又累,站起身往四处看看,全是陌生的环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她看了眼河岸边隆起来的麻包袋,凭着直觉地朝某个方向走。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碰见警察,她上前问:“警察叔叔,我想回家。”
  警察没有回她,也没有看她,就像看不见她一样。
  她呆站着等,等到警察走了,也等不来回答。
  她去问其他路人,其他路人也同样地不回答她,不看她。
  她不知怎么回事,蹲在路边大哭,叫着“爸爸妈妈”。
  到天黑齐的时候,一个老婆婆路过,问她哭什么。
  她说:“我迷路了,我想回家,他们都不帮我。”
  老婆婆说:“孩子,你已经死了,还回什么家。”
  她惊了惊,抬起头看。
  老婆婆站在她前面,只有半截身体,脸容平静地说:“我也死了,正要去黄泉,你跟我一起走吧。”
  小女孩惊慌地跳起来,立即跑得远远的。
  她见鬼了,她见鬼了!
  很多天之后,她才接受了自己真的死了的事实。
  她为此大哭了一场,更加想念家里的爸爸妈妈。
  她依然要回家。路上遇见许多鬼,有好的鬼,也有恶的鬼。好的鬼会告诉她怎样走方向才是对的,恶的鬼会追着她来欺负,打她骂她嘲笑她。
  她一个矮小的鬼影,孤伶伶在路上行走,日晒雨淋,风餐露宿,鞋烂了,衣衫破了,整整一年后,才回到她当初离开的地方。
  见到熟悉的小区门口,她哭着进去,哭着用手爬楼梯,哭着穿过家门。
  爸爸妈妈正与弟弟在饭厅吃饭,他们看不见她听不见她,哪怕她在他们耳边激动地直呼:“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爸爸如常吃饭,妈妈替弟弟擦嘴,喂弟弟喂水,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表现平平静静,一点不像丢了女儿,一点都不见有难过悲伤。
  他们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她这个女儿,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仿佛这个家只有爸爸妈妈和弟弟。
  历尽艰苦回到家的小女孩,站在旁边呆看这一家三口。饭桌上没有她的碗筷,也没有她的座位,这个家已经没有她的地位。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破了的鞋,露出沾满泥的污脏的小脚趾,失落伤心,绝望茫然,愤怒席卷而来。
  她不甘地踢翻旁边的垃圾筒,垃圾倒了一地,弄脏了干净的地板,爸爸妈妈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从此之后,她在家里四处捣乱,这样能让爸爸妈妈“看”她一眼。她讨厌弟弟,讨厌抢走爸爸妈妈的弟弟,所以放肆地捉弄他,反正爸爸妈妈不知道是谁干的。
  张活柔踏入这房子时,她感觉到切肤的危险。她怕得要死,硬着头皮想办法应付。
  在她回家的路上,遇见过表面假装好心的鬼,等她上当之后,他们才会露出狰狞的一面,尽情地欺负她。
  她每次都会跟他们硬碰硬,没命地打架,反正死过一次了,她不怕会再死。她没想到,张活柔的剑会这么厉害,居然会让她一死再死。
  再死的话,叫永不超生,她永远都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不管走一年路,两年路,十年路,都见不到了。她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很后悔。
  如果她不跟妈妈吵架,如果她不擅自离家出走,如果她没有遇上人贩子,如果她不攻击从心,如果时间倒回两年前。
  小女鬼拖着没有手臂的上身,慌张地拱进妈妈怀里,想躲过什么似的,流着泪哭。
  女人本能地抱紧她,心里剧烈不安,她看向张活柔,眼神复杂地说:“是你伤害她的。”
  一旁的从心替张活柔辩护:“活柔是为了救我,你看……”
  她指指自己的喉咙,想拿伤势证明事实。
  不过她的伤口不知几时完全愈合了,从心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惊又无语。
  女人直视张活柔,说:“你能伤害她,是不是也能救活她?”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救?
  能不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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