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节

  她知道消息是比较早的,无奈家中没有主事的女眷,别人家的女主人知道消息之后就派人送奠仪过去了,她还要等到赵苏提前到鸿胪寺报到才知道消息。
  她的奠仪到得晚,人却到得早。别人还在衙门里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温府了。
  温府的灵棚已经扎起来了,也有些男男女女在帮忙。温岳办一场丧事的准备还是有的,早在十几年前家里就准备好了棺材,每年上一次新漆,寿衣之类的东西也差不多。所以虽然忙乱,但不惊惶。
  温岳迎了出来,祝缨道:“节哀。”
  温岳哭得两眼发昏,他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死,他在宫里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先哭昏了一场。现在胡须上都哭得沾了些清水鼻涕,呜咽着道:“多谢你能来。”
  祝缨道:“现在说这个做甚?有什么要我做的?”
  温岳道:“你能来就好。”
  祝缨的奠仪送到,温娘子就知道她来了,也出来相见:“三郎。”温娘子的眼神里有担忧,温岳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好。
  祝缨问道:“讣告都送出去了么?”
  温娘子道:“各处亲友都知会了,也向府里报了信,君侯派了人来帮忙。”
  祝缨又问还缺什么:“要人要物,只管说。”
  “家里有准备的,钱也有,只是有些东西一时不凑手。”
  祝缨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来吧。”鸿胪寺里有个专与丧事打交道的司仪署,虽然是沈瑛管的,但是祝缨也曾了解过。
  温岳现在还是没有混上绯衣,温母的丧事挨不上鸿胪寺来管。眼下却有个鸿胪寺的少卿在,祝缨在脑子里划拉了两下,硬将比着司仪署的礼仪,将这场丧事来了个“仿五品”,在不会被弹劾的范围之内将之办得体面极了。
  等郑奕落衙之后过来看时,温家上下已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本家仆人、来帮忙的郑侯府的人,各司其职。记账的、收礼的、吹打的、做饭的、待客的、管用器的……丝毫不乱,连各人从哪里进、哪里出、走哪个门都安排好了,温岳只管对着哭、温娘子只要听个最后的汇报以及看好财物就行了。
  又有温家一时不凑手之白布、素帛,祝缨当时就让祝文:“去家里各取二十匹来先用着。”祭文、墓志之类,她也用了自己的关系,拿钱请冼敬给写了一个。抽空还过问了温岳报丧丁忧的奏本有没有写好呈上。
  然后她就坐在一边喝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哭。
  郑奕张大了嘴:“豁!”
  祝缨对他挥挥手,郑奕上完了香,安慰一下家属,蹿到了祝缨的桌子边坐下:“你这是……”
  温娘子领着个半大小子过来,福了一福:“十三郎。亏得有三郎在,他才能痛痛快快地难过。不然,他连难过都没那个功夫了。”几个人一同看向温岳,他又抱着金良痛哭了。
  祝缨道:“客气什么?对我们不必讲这些话,你且忙去,我陪十三郎在这里吃茶。”
  郑奕也说:“听三郎的,都不是外人。”
  温娘子答应着,揽着儿女又与一些亲友应酬。
  郑奕低声道:“他是个孝子,可惜了。要是人能再拖一阵子,一旦……他在禁军或有功劳,挣得绯衣。老人家的后事也能再风光一些,不必你这样微服前来帮忙,倒好能挣得鸿胪寺派员来的一个体面。”
  祝缨知道他的意思,这说的是,温岳是经历过皇帝调之后仍然能留在禁军里的人。一旦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是比较有机会获得功劳跨跃五品大坎的。如果发生宫变,那就妥妥能飞升。到时候温岳的母亲再死,丧礼能更好看一些。
  祝缨还知道,郑奕能这么说,就是郑熹一方对温岳在禁军之中是有安排的。温岳这个年纪,一贯以来的积累,就差这么一哆嗦,他就能顺利升个五品了。
  现在好了,温岳得丁忧。什么计划都打乱了,温岳本人仕途也耽误了。
  金良那边与金彪也看到祝缨和郑奕,父子俩也过来见礼,他们对郑奕很认真地抱拳为礼,又对祝缨问好。祝缨道:“坐。”
  金良双鬓已白,金彪倒是个魁梧模样,两人看郑奕点头,才坐了下来。金良低声道:“温大郎……唉……劝不住,孤儿寡母,又与别人的心情不一样。”
  几人吁叹了一阵,白志庆、柳昌也到了,舒炎是新丰令,显然是来不了的,但是听到了司仪报他派人送了奠仪过来。然后是禁军里的将校,也有派人送奠仪来的,也有亲自来的。
  人一多,稍有些乱,祝缨又为温府理了一理,再坐回去吃点心。禁军内有不少人认得祝缨,祝缨也对他们挥一挥手,又与回头继续与白志庆说话。白志庆是礼部的员外郎,巧了,王丞去了礼部做了郎中。白志庆于是请教一下王丞的脾性,祝缨道:“他不是爱生事的人。”
  郑奕道:“不爱生事好啊!朝上已经够乱的了。哎,老邵也快到了吧?”
  祝缨道:“也就这几天了。”
  “那能赶得上来一趟。”
  闲扯到了一阵,郑奕先告辞,白、柳等人看天色已晚,也赶在宵禁前离开。祝缨看金良也要起身,说:“金大哥等一下,我有事要托你。”
  她看人少了些才起身,对温岳道:“我明天鸿胪寺还有些公务,晚些再来看你。”
  温岳哭得浑身是汗,洗了把脸才哑着嗓子说:“多谢。我现在是顾不得许多了,我……”
  祝缨道:“再说这些就见外了。不用管我们,我们这就走了。”
  ……
  出了温家,金彪道:“要宵禁了。”
  金良看祝缨不紧不慢的,又看自己儿子着急的样子,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祝缨有什么事要说,但是,祝缨绝不会带着他们爷儿俩犯夜禁寻开心。
  他们到了金良家,金大娘子还在等门,看到祝缨来了,站了起来:“三郎来了?”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得叫一声“大人”才好。
  祝缨笑道:“想大嫂家的猪蹄了。”
  金大娘子道:“有!尽有的!”招呼她进来坐,又要张罗晚饭。
  祝缨指一指跟随的祝文等人,说:“劳大嫂也管一管他们。”
  “放心。”
  祝缨与金家交情长,祝缨道:“大嫂也来坐。”
  金大娘子也不推辞,一家三口都坐着相陪。祝缨还穿着素服,金家人也没嫌弃,她也不喝酒,金大娘子就给她上了蜜水。
  三个人——金彪不敢插嘴——先聊了几句,从想念张仙姑、祝大,又说到花姐医治过温母。金良对祝缨道:“今天温大也多亏了三郎,这场后事办得风光漂亮,三郎一向是能干的人。要是我们,想帮忙也只会干些跑腿的活计。”
  祝缨道:“说这些做什么?咱们难得聚一聚,说说咱们自己。”
  “什么?”
  祝缨道:“阿彪……还是九品?”
  “唉……”
  祝缨道:“我知道你家的来历,府里有什么安排没有?”
  “正九已经很好啦,哪能事事都劳烦府里?他又没有什么功劳,年纪又小,熬着呗。”
  祝缨道:“要是府里没有别的安排,我倒有个路子。过两天我就往那边府里去,与京兆商议一下怎么安排阿彪。”
  一家三口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祝缨。
  祝缨道:“熬资历也不能傻熬着,那不熬干了?熬糊了?得设法把品级提一提,这样遇着功劳的时候他才能挨得上。不然,白种了树吃不到果子。”
  金大娘子道:“果然可行么?”
  他们家虽然与郑侯府上有渊源,但也确实不能坐等郑府事事为他考虑。府里给金良从一个家仆带成了个六品官,已是非常好的主家了。
  祝缨点了点头。以前不好说,现在有把握了——阮丞在兵部做郎中了。中低级的军官的管理、选拔、考核、升降,是兵部在做。
  “这么多年的猪蹄子,可不能白吃啊。”祝缨笑着说。
  “哎!”金大娘子说。
  金良道:“你哎的什么呀。”
  祝缨笑出声,金大娘子也笑出了声。
  …………
  祝缨第二天带着赵苏去鸿胪寺,先认齐了余下的人,再办交割。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将大把的事务都交到赵苏手上了!
  赵苏是她带出来的人,做事与她有几分像,很是让人省心。
  赵苏一就位,骆晟举荐的那位阳丞也快到了。鸿胪寺里已有人知道赵苏与祁泰的关系,又有小黄等人,祝缨俨然已掌握了鸿胪寺的半壁江山。却没什么人讲歪话——祝缨提拔自己人,但不刻薄其他人。
  柯典客就一门心思也想变成“自己人”,与赵苏十分配合。
  祝缨落衙后又往温宅去转了一圈,再往郑府去。
  郑熹才从京兆府回来就听说她到了,在书房里见了她,彼时郑川正在一旁伺候笔墨。
  郑熹道:“看来温家的事儿也耽误不着你。”
  祝缨道:“只怕耽误着您了吧?”
  郑熹挑眉,祝缨道:“温大郎在禁军里多少年了,这节骨眼儿上痛失慈母,上进的天赐良机也溜走了。”
  “是啊,诸王蠢蠢欲动,”郑熹先踩了诸王一脚,然后说,“你是有想法了?”
  祝缨道:“您要在禁军里头已经安排好了别的,当我没说。要是还没有,请您得尽早安排了。”
  郑熹点了点头。
  祝缨又说:“想来别人的安排也被那一场架打乱了。”朝会一场群架,武职的也有参与的,末了皇帝又把武职、禁军调动了一番。
  郑熹道:“还有呢?”
  “我在温大家遇着金大父子俩了,您要是对他们没有安排,我想帮金彪往上走一走。当年金大帮过我不少。”
  郑熹问道:“你要怎么帮金彪?”
  祝缨道:“他们的升迁是兵部在管,走一走兵部的门路。”
  “阮?”
  “是。”
  郑熹道:“好。”
  祝缨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当然。你自己的事情也要上心,鸿胪寺不是久留之地。”
  祝缨笑道:“我不挑活儿。”
  郑熹道:“那还往鸿胪寺里放那么多人?”
  “不是往那里放人,是我到哪里,哪里就有我的人。”
  郑熹笑骂:“大言不惭!与骆晟不要走太近,你难道想做外戚一党?他聪明能干也就罢了,一个菩萨,你拽不动。”
  “这不是在一处混日子么?不在一处,也就管不了了。”
  郑熹道:“邵书新后天到,休沐日聚一聚。”
  “好。”
  外面来说晚饭好了,郑熹道:“一起?”
  “我又赶上了!”
  ……
  邵书新入京的时候天气更凉快了一点,这天不是休沐日,祝缨还是预备落衙后去他家里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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