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节

  鲁刺史道:“你得赐绯衣才要谢陛下的圣恩,怎么不穿来呢?”
  “您这一身才是真的,我那一身还是‘假’的,不敢夸耀虚荣。”
  一旁侍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就见鲁刺史跟个假人似的,祝缨也越来越像个假人。两人说话的内容都很友好客气,口气了也没有嘲讽的意思,气氛不知怎的就还是很让人害怕。
  鲁刺史道:“怎么是虚荣呢?你不是种出麦子了?”
  祝缨道:“那是侥幸,不敢居功。案子压到了头上,只好先寻摸些东西带上想着能挡一挡。究竟能不能推广成了,现在还是未知,故而不敢先向大人禀报。哪知情势所迫得用着它,仓促间就带到了京城……”
  鲁刺史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事情过去了就好,你又不曾犯法,不必再提。”
  祝缨道:“下官已奏请再任三年,以后还请大人多多赐教了。”
  鲁刺史他心里有点堵,但也知道不好跟这个人杠下去,他温和地说:“年轻人,日后必有作为。”
  祝缨也很无奈,她不太想得罪鲁刺史的,鲁刺史这个年纪、这个品级,弄不好就能进京在哪个部里有一席之地了,到时候她还是个地方官。不怕他,但也麻烦,最好能维持一个“相敬如宾”。
  事已至此,却又不是轻易能化解的了,她也只好礼貌地向鲁刺史告退。
  两人心情都不怎么美妙。
  出了刺史府,祝缨回望了一眼刺史府的朱门,心道:得再做点打算了。
  小吴在外面牵着马,一见她出来就跃跃欲试:“大人,咱们再去珠市?还是去看看宝石?”
  祝缨道:“走!换身衣服,去珠市!”
  …………
  憋了一阵气,祝缨决定多称点珍珠!
  主仆二人到了珠市,这回小吴不想拣漏了,祝缨却有了点“抢购”的心思。她之前买过几次珠子,认识了一些贩卖的商人,直接去信得过的商人那里去要买。
  商人抄起一把散珠,笑道:“官人来啦?您瞧瞧这些!”
  祝缨低头,看到了牌子上的价格,问道:“你这涨得有点凶啊!”
  狗日的!价格翻了四倍!这是要抢钱吗?
  商人陪笑道:“官人许久不来我这里,或许不知道,行情变啦!”
  小吴道:“你休要骗人!不要看着咱们总往你这里买,你就要杀熟。”
  商人不慌不忙地道:“不敢、不敢!您往哪家去看,也都差不多是这个价。官人或许不知道,如今珠子的市价有点乱的。以往,咱们只看珠子的成色、大小、圆不圆。可就在前几个月,京里忽然派了使者来,连不圆的珠子都要。他们带了几个匠人,一看那手就知道是大拿!哎呀,他们不但让我们这些人拿珠子去挑,还往产珠地亲自选哩。”
  祝缨心里暗叫不妙,道:“怎么说?”
  “以往,有些不像样的珠子原地就扔了,或者凑一起按斤称了。现在那样的珠子也都有人要,越奇形怪状的越好,拿去镶了首饰,哎哟,还怪好看的!这不,听说京中有贵人喜欢,刺史大人也就使人拣选些好的贡上。您瞧,那边也有几家做珠宝的铺子也有师傅过来挑珠子呢,大家伙儿也就,咳咳,奇货可居了。”
  祝缨道:“也不是所有的珠子都能用的吧?”
  “可说呢,可是大家伙儿都觉得自己的珠子是奇珍,就是涨,同行涨了咱们可不敢不涨。小人说句话,官人莫怪。亏得市面上还更认走盘珠,现在这些不圆的价还没上去,它们还是看工匠手艺才能要上价。不过呢,小人估摸着,以后还得涨,涨个差不多了才会落一点,最后看它长的样子。特别奇异一眼能认出像什么的,最贵,其他的才会便宜下来。您要现在买,就这个价儿。要是看中了什么,千万别跟我说,跟我一说,我就忍不住要接着涨价了。”
  珍珠这东西一般人也不大消费,能用的都是小有资产的人,它再贵也不耽误百姓吃饭。所以这价格真就见风涨也没人管的。
  因为异形珠的价格极不稳定,带着走盘珠的价格也跟着不稳定了起来,反正是都不太便宜。只有个头小些的圆珠子目前的价格比去年要降了一点。
  祝缨估计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钱,什么百八十斤的是别想了!
  她不动声色地说:“我要磨粉的,也不用细挑,先随便买点儿吧。小个儿的圆珠给我来一些,要个头差不多的。”
  商人笑道:“使得!”一边给她称珠子、拣珠子,一边说,“官人实在人,又识货的老主顾,小人也不算你高价,这几颗算是小人送您的。今年小人算是年景好,一样的货,利更厚些,真要多谢京里的匠人,还能想到这样嵌珠宝的法子哩!”
  祝缨道:“是哈。”
  主仆二人提着小袋子的珍珠回到了驿馆,小吴低声说:“也不知道是谁……”
  祝缨看了他一眼,小吴恍然:“不会就是您去年弄的……”
  意识到可能戳了上司的痛处,他垂下了脑袋,跟只雨打了的鹌鹑似的不再说话。
  祝缨心道,算了,我还是种地去吧,不过圆珠买得倒是划算了,正好送岳夫人生孩子。这一次的礼物又有着落了!
  珍珠囤货不成,祝缨也不难过,到了六月三十这一天她还照旧去刺史府汇报。今年大家看她的眼神又有点不同,从御史台全身而退,还献麦了!还有绯衣!
  鲁刺史面前,大家不敢拿她的绯衣说事,心里却是有些佩服的。等她汇报完了,大家也不好明着夸她,只有鲁刺史夸赞了她两句。又说她“不骄不躁,愿为百姓福祉留任福禄县。”让其他人也要向她学习,不看自己仕途,却是真正的心系百姓。
  众官也一阵含糊地附和,许多人想的是:不,我还想升官,还想去繁华的地方。他干这个是有回报的,咱们不是。
  邻县的县令不知道是不是傻,道:“你种得好些,也给我些麦种,如何?”
  祝缨道:“好。”
  苗县令咳嗽一声,道:“二位这些事情不如私下细细的商讨,反正你们离得近么。”
  邻县的王县令道:“苗兄说的是!祝兄,等会儿我找你去!”
  祝缨道:“好。”
  等所有人都汇报完了上半年开始说下半年计划,祝缨的计划就是再种个宿麦,也不提橘子的事儿。
  鲁刺史以前喜欢开会,现在开会开得挺闹心,又忍不住还想开。将其他人挨个点评一遍,再说祝缨给驻军发钱的事办的不太好:“以后行事要慎重。”就让散会了。
  王县令与祝缨一同离开,苗县令留了下来,陪着小心对鲁刺史道:“大人,这种麦推广的事儿,一个县也不能叫广呀!您是不是得将这事儿管起来?不然得多少年才能干成呢?”
  鲁刺史凉凉地看着他,苗县令道:“下官的一点浅见。本地以往也不见种麦,可见本地是不太适宜的。他偶然种成了,贸然推广恐怕也难,或许本地就不宜栽种呢?还得您来主持大局。”
  鲁刺史没好气地说:“他奏请连任了!多少年能干成?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能把我送走!”
  苗县令轻轻吁了口气:“是个厉害的角色呀,肯在福禄县一干六年不怕回不去。”
  鲁刺史心情本就不好,说:“你也回去吧!”他心里又把祝缨给记了一笔,这小兔崽子,怪恶心人的。
  恶心人的小兔崽子跟王县令协商,只要上头一开始推广,王县令那儿她派人去教授种麦子。王县令满意地离开了:“你可快着些呀!我还等着呢!”谁不想多有些粮食呢?
  祝缨道:“好。”
  王县令道:“哎,你跟刺史大人怎么回事儿?可不能再犟下去了啊,他是刺史,随便给你个小鞋就好了。就说种麦,也得人家不给你使绊子呀。”
  祝缨道:“我前几天好好跟大人道谢了呢,他也没生气。”
  “那就好!”王县令这回真的离开了。
  第167章 绸缪
  州城之行两个目的都没有完成得很好,祝缨也还是在七月初一的时候按时启程回福禄县。几月未见,也不知苏鸣鸾等人情况如何了。她们本该每月下山半个月来学习的,几个月来祝缨本人并不在县城,苏鸣鸾的功课她没有亲自监督,不知她和她的伴读们是否将十六通识字碑都自学过了。
  这次回程祝缨走得比往常更快一些,第一天跑了一百二十里,当晚歇在驿站里,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能到县城了。小吴又见识到了祝缨赶路的速度,第二天再宿下的时候,他给祝缨打好了热水,自己随便抹把脸倒头就睡。
  睡到一半,小吴猛然惊醒,披衣下床拉开了门,只见院子里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驿站里檐下挂着灯笼,就着昏暗的灯光一看,来人他也熟:“老侯?”
  侯五与驿卒同时回头看他,上房的门也被拉开了,祝缨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问道:“怎么了?”声音里听不出一点睏意。
  侯五道:“大人!有事!”
  祝缨道:“进来吧,小吴,弄点儿水来。”
  小吴答应一声,拖着驿卒去灶下弄水,顺手盛了碗饭,又催厨下给炒个菜瓜之类就着吃饭。驿站的灶在有官员住宿的时候是经夜不熄的,厨子揉着眼睛胡乱给炒了个素菜,一个菜炒完,厨子也醒了盹儿,问道:“大人不再吃点鱼肉?”
  小吴道:“不是大人,我饿了,你有什么随便弄一点儿就行。有劳。”塞给了厨子几个钱。
  厨子又拌了两道凉菜,再炒一盘鸡蛋,小吴道:“够了够了。”
  拿个食盒往里一装,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茶壶回到了上房。
  上房里,祝缨面色凝重,侯五站在一边抹汗,桌上放着一个空茶盏,旁边有一点水渍。
  小吴忙道:“对不住,来晚了,老侯,水晾凉了,你先喝一口。今晚跟我住?我把吃的也拿回来了。”顺手斟了一碗茶给老侯。
  祝缨道:“行。”
  侯五道:“大人,我也不急着吃,您有什么主意,我再赶回去传信儿。”
  祝缨道:“急什么?你跟小吴先对付一晚,明天咱们一道回去,黑灯瞎火赶什么路。”
  “是……”
  小吴提着食盒领着侯五去了自己屋里,把食盒往桌上一放,道:“你先自己吃着,我给你打盆水。出什么事儿了?”
  侯五缓过来一点儿了,一屁股坐在桌子边,一边从里面拿吃的一边说:“出事了!”
  “啊?”
  侯五扒着饭,含糊地说:“七月初一,开市的日子,山上那位也下来看着。听说大人回来了,又要回来接着上学。她来的时候还路过西乡榷场,说一切如常,话音才落,西乡赵家就传来消息——出人命了!你说她这什么运气?关丞叫我赶紧过来报信,顾小郎君抢着要来,我一看他哪儿认得路?又跑得不快,这不添乱么?还是我来了。”
  “什么人命?”
  侯五提着水壶灌了口茶,道:“是山上下来的匪类,穿着那个獠人的衣裳,骑马跑进了市集里先捅死了几个大商人,接着见人就砍!”
  “啊?!!!”
  侯五又埋头苦头一阵,抬手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长出一口气:“市令受了伤,赵郎君带人拿下了两个人。结果还不如不拿呢!”
  “什么意思?”小吴一边收拾残肴一边问。
  侯五道:“你道那是什么人?他是个奴隶,可他的主人竟是那位苏小娘子的远亲,与赵家也有些亲戚。你说,这可怎么办?”
  “嘿!他们自己求的要开榷场,现在倒自己砸起锅来了!”小吴愤愤地道,“亏得大人还说,不能将他们的钱全都榨干了,不然要出事儿了,还让着他们呢。怎么他们还这么乱七八糟的?”
  侯五道:“我也不知道了,估摸着他们没落着好处吧。十个指头有长短,唉,我也见过的,一家子心不齐,这个想跟朝廷交好,那个就想坏事儿。别是那个洞主也做不了主吧?啧!那还吹什么牛啊?”
  小吴道:“大人愿意结拜必是看准了的,不用咱们操心那个。只是……眼下可怎么办?”
  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一点点担忧。他们常在祝缨身边,知道祝缨是重视獠人,要以此为一项功绩的。本以为一切顺利,瞌睡递了个枕头,阿苏家自己肯贴上来,哪知……
  …………
  比他们更忧虑的是赵苏和苏鸣鸾等人。
  苏鸣鸾和赵苏连夜赶到了西乡,赵沣此时也还没睡!
  两人赶紧向赵沣询问情况。
  苏鸣鸾道:“我下山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是谁竟然敢这个时候坏我的事?”她每月下山半个月,初一、十五开榷场,她正好一来一回顺路监督,这些都是筹划得好好的事情,以往从未出过差错。
  赵沣阴着脸道:“我知道有人会捣乱,防着他们欺行罢市又或者诈欺财物、以次充好等等,没想到他们是直接动的刀子!”
  赵苏寒声道:“这些日子过去,还以为他们晓得利害了,竟是在憋着等机会呢!”
  苏鸣鸾道:“姑父,杀人的是哪几个?都是谁家的?姑姑是去上山告诉阿爸消息的吗?”
  赵沣道:“你姑姑已经上山了。人我拿下了,都是奴隶!他们的主人家你都认识的,大郎更是知道的就是阿浑,以前他们倒是常与咱们有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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