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心仿佛都碎成了好几瓣。
    他的少爷嫌他脏。
    “别他妈装可怜,我府里从不亏待下人,该给的东西可从没少给你,在这恶心谁呢?还有,虽然身体里流着你的脏血,但我的孩子依旧会成为尊贵的世子,将来交给正妻抚养,至于你这种败类,该滚去哪滚去哪,别把我的孩子带坏了。”顾煜抬起萧灼华的下巴,对上一双如秋水般澄明的眼。
    “没有……装……”萧灼华脑子昏昏沉沉已经听不清顾煜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尽力呢喃着。
    顾煜厌烦听他因为身体不适慢吞吞地说话,拂袖而去,带去一阵风。
    萧灼华想解释的。
    东西确实没少给,但往往还没到手就被王总管克扣走了,其他下人也常来欺负他,抢走他的东西。
    他其实想和顾煜说话,讲讲他们十年来成全的惊梦一场,讲讲他少时的苦衷与被逼无奈,讲讲他这么多年心中的孤寂与苦涩,讲讲他一直以来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愧疚与自责。
    可是少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把双手支在桌子上,托着腮听他讲故事的小孩了。
    少爷已经不愿再听他解释了。
    他也已经没力气讲了。
    不过他很高兴顾煜没有因为自己讨厌小桃子。
    他肚子痛得蜷起腿,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微潮的黑发遮住半张脸,身上的剧痛实在难捱,他张口胡乱咬住唇边的发尾,嘴角无端牵起一抹满足的笑。
    不要讨厌小桃子就好,我无所谓的。
    第9章
    萧灼华又一连好几天没有看见顾煜,他像往常一样做自己的活计,打扫庭院,浆洗衣裳,被其他人羞辱,被王总管吆五喝六地到处使唤,偶尔闲下来,想想顾煜会在哪里,想想他是否安好。
    定北候府挂起了喜庆的灯笼,艳红的绸缎,连正门落叶纷纷的桃花树都挂上了红色的小绳结。正房那边不时还有鞭炮隐隐作响,下人们秩序井然地忙碌起来,账房的算盘噼里啪啦地响,婢女们忙里忙外置办东西,偶尔成群结队地私语欢笑,贴着红纸的喜烛、银盘为萧瑟的深秋增添了几分鲜亮的色彩。
    这一切都被萧灼华看在眼里,他知道顾煜和公主成亲的日子快到了,而他作为一个被厌弃的侍妾,被整个侯府冷落成了局外人。
    喜庆属于这座庄严的府邸,并不属于他。
    萧灼华想起自己进府的时候,没有热闹的人群,没有震天的锣鼓,没有祝福的话语,有的只是春日里的桃花如雨,莺语如歌,几个磕碜的小红灯笼,几条简单的红幅迎接他进了侯府的门。他身着一袭普通的红衣,简陋凤冠的玉珠在耳畔摇曳,面容苍白却显出另一番撩人的惊艳,乘着一顶小小的轿子,规规矩矩和面无表情的顾煜拜了堂,被拖进了洞房。
    花烛微弱,昏黄的光影里,萧灼华趴在床上惨叫,顾煜粗暴地折磨着他,一次又一次泄愤似的撞击,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萧灼华过了很久才费劲地回答:“对……不起,都怪……我。”鲜血染红了床单,萧灼华疼得硬生生揉烂了被角。
    倒吸一口冷气,从回忆里清醒,萧灼华的心跳又控制不住地加快。
    他捂着胸口,尽力慢慢喘着气,抬头看到金色的霞光镀亮了斜阳下的屋檐,紫色的暮光填充了楼宇的缝隙,远处隐约有人的喧嚣,可他的世界只有沉默里的寂静。
    他感到很累,一个人颓然地坐在墙角,看着日落渐渐吞没在青黑的远山。
    他有点羡慕那位素未谋面的公主,最起码顾煜并不讨厌她。
    一位威武的将军,一位尊贵的公主,听起来就美满,相比顾煜和一个短命鬼在一起幸福多了。
    小时候郎中说萧灼华虽然是地坤,但身子太虚,不宜受孕。更何况,这些年的生命里的冷雨凄霜早就快将他那点可怜的命数耗没了,他做刺客时伤到过宫腔,一道不显眼的疤脆弱地横在小腹上,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生下这个孩子。
    以前萧灼华常常想,活着好痛啊,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多好。
    可是现在他的肚子里有了一团温热的小生命,他反而很怕自己会死掉。
    自己已经拖累了那么多人,千万不能再害了小桃子。
    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远处红灯高悬,灯火似千里星光,在暮色中重重叠叠,照亮了候府的夜晚。
    他一个人慢慢走回自己栖身的柴房,路上抽抽搭搭哭了。
    抬起袖子擦擦眼泪,萧灼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一定是因为太冷了。
    瘦弱的背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孤单,他是人间的过客,如同寒鸦飞不过梦中的星河。
    终是寂寥望秋水,只缘苦情断春山。
    碧落清明,夜风寒天,吹熄了江畔的渔火,相伴了一夜的愁眠。
    第10章
    清晨熹微的暖黄色光线穿过雕镂的轩窗,照在萧灼华的身上,也照亮了他正在擦的那片地板。
    他笨拙地跪在地上,忍着腰痛吃力地一点点擦着,抹布用冷水浸过,冻得他的手发僵。
    他听到门外有闲下来的几个婢女在说他的闲话,因为王总管今天只给萧灼华另外派了活干。
    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身侧,他低垂着浓密的睫毛,身子因为呼吸不畅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