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上海时,米雪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叁周,秋天潇洒离开,冬日正式进入序曲。
    海岛的旖旎,夏日的风情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大梦初醒般的惆怅。
    陈助理推着她走过长长的过道,她戴着黑色的口罩,眼角画着细细的中年女性的纹路,裹着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这个羽绒服又轻又软,没有商标,能让她微微出汗的暖意,不难想象其昂贵。
    零星有几个记者拿相机拍,也有人追着问她问题,都被助理和保镖挡开。
    她想到富怡敏其实也不容易,走到哪都有人追着拍,问,闪光灯如影随形,更别提公众放大她作为女性政客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甚至还会有极端分子想要绑架她,伤害她。
    她早年留长发,形象温婉,会被造谣靠身体上位,跟男性领导的互动都会被人嚼舌根,现在网上还流传她给某大佬生了儿子才能一直活跃在政界。
    而富若鸿则因为长期不结婚,没有男友被怀疑是同性恋,心理变态,不配继承富家的产业。
    只要是女人,就是有错,有罪,只要她不臣服,不美丽,不愿意屈就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就会被质疑,被造谣,被推倒在众人前审判。
    米雪相信以富若鸿和富怡敏的心智,大概早就练就了对这种舆论的免疫能力,但在成长的过程中,无人知晓她们克服了多大的疼痛。
    不知道为何当年林梦雅为什么不直接给两个女儿改国籍,让她们干脆移民生活在更文明开放的地方呢?
    米雪摇摇头,她无从猜测别人家的决定,她只是心疼富若鸿早年失母,好不容易有了新妈妈,却以那样悲惨的方式离开了她,留下极年轻的姐妹俩在诡谲的豪门里沉浮。
    “米小姐,后面有车跟我们,司机要换一条路,耽误你回家了。”陈助理卸下挡板,对坐在保姆车后座的米雪说。
    米雪的思绪被打乱,她往车后看了一眼,她们这辆车明明在车流里安稳的行驶着,看不出哪辆车在跟着她们。
    还没等她多想,富若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米雪手忙脚乱的接了。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等会陈助理送你回我家住,密码锁的密码是…..”  富若鸿的声音平静温和,让米雪升上来的肾上腺素缓缓下降。
    “富议员的生活,好辛苦呀。”米雪小声说,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紧张,她希望富若鸿不要挂电话。上次遇险,她们俩紧紧贴在一起,她知道富若鸿不会丢下她,反而爆发了平时不会有的勇气。
    现在车上只有司机,陈助理和她,安静的在车道里来回超车,司机的车技再高超,也挡不住加速带来的心慌。
    富若鸿当然不会挂电话,她只后悔再次将米雪卷入这种事情,明明不该她来承受的。
    “对不起,米小姐。相信司机的技术,他曾经做过好几个战争国家的雇佣兵,今晚不会有事。”富怡敏的声音也传来,听起来很诚恳。
    米雪心里微微介怀,她说了几句都是跟富若鸿撒娇的话,没想到富怡敏也在听。
    米雪把嘴闭上了。
    沉默了几分钟,车拐入了一条小路,前后眨眼都没有车了,道路漆黑,路灯都没有,只有远光灯照射着前方的范围。
    “他们跟丢了。”司机大哥的声音沉稳有力,如果有人在车上睡着,甚至都不会发现他刚刚在飞快的超速和变道。
    富若鸿和富怡敏都松了一口气,包括也在边上听的戴维,富若鸿刚想联系陈助理尽快把米雪送到她家的别墅,车子猛的一个急刹车。
    车前方堵了两辆黑车,后面也疾驰上来一辆。
    “抓稳!”司机对两位乘客喊了一声,他猛转方向盘,这不是一条死路,两边都有草坪和居民区,他不是很紧张。
    米雪的手机砸在地板上,她惊叫了一声,车子超右边猛的打去,前后跟的车都没反应过来,这辆防弹的黑车就把街边的垃圾桶和公共座椅都掀翻,从居民区碾过去,一路横冲直撞撞倒了很多挡路的东西。
    大概没人想到这个司机如此不走寻常路,他往右边急转了之后,后车连忙跟了上来,司机立刻倒车,车位毫不留情的跟后车的车头碰撞,把后车顶出了十米远,然后他驾驶着大车疯狂倒车,从后面这条路倒退到了主路上。
    主路上灯火通明,车流如织,没有其他车再敢来造次,很快警车的警笛也响起,黑车顺利行驶上了回别墅的路。
    陈助理和米雪都被晃的脸色惨白,陈助理坐前排更容易受到车晃动的影响,估计头都碰了好几下。米雪紧紧忍着不叫出声,不想影响司机的判断,碰撞的过程让人心惊肉跳,感觉下一秒人都会被撞成碎屑,好在安全带紧紧护住了他们的身体。
    富若鸿一直没挂电话,她听到刺耳的刹车和碰撞声,和米雪无法抑制的尖叫。
    一切平静下来后,米雪才想起来地上的手机,她捡起手机,呜呜的哭了起来。
    “别怕,宝贝,别怕,很快就到家了。家里有很多人,不要怕好吗?”富若鸿把手里的易拉罐都捏扁了,手指头都微微颤抖着,富怡敏也很着急,但她没看过妹妹这么焦虑紧张的样子。
    “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宝贝…...如果真是你的宝贝,你怎么会一次又一次丢下我!呜呜呜…...”  她揉着被撞青的膝盖,嚎啕大哭。
    富怡敏和戴维面面相觑,他们看到富若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眼眶里甚至还红红的,极度懊恼的模样。
    “你乖乖的,听话,回家洗澡休息,今晚的事情都是意外。米雪,你能不能乖乖听话?陈助理,不要让她下车,必须负责她的安全。”富若鸿听到安全带解开的声音,也顾不得太多了,她高声命令陈助理制服米雪。
    实际上是车已经到了正门,一群人站在大门口迎接富若鸿重要的客人。
    电话被很突兀的挂断,富若鸿再打,米雪不接,她只好打给陈助理,知道他们已经安全到达了。
    米雪被妥善安置,睡在了柔软馨香的客房里,女佣给她送来了棉质的睡衣,据说是富若鸿的,所以穿起来大了一圈。
    米雪看着手机上好几个“大老板”的未接来电,烦躁的把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然后去微信里,把富若鸿也拉黑了。
    拉黑完,她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好几个小时睡不着,过度兴奋,又偷偷把富若鸿从黑名单里拿出来,拿出来那一瞬间,结果手一抖,拍了拍富若鸿,发现这人居然还设置了拍一拍的语录,显示的是“你拍了拍富小二的肱二头肌。”
    这个是富若鸿的私人号,显得比较有人情味一点,米雪一点也不知道富若鸿这个号里只有几十个人,每一个人都是她信任且亲近的人。
    烦死了,为什么会有拍一拍这个功能,米雪赶紧取消拍一拍,下一秒,消息就来了。
    “还没睡?”
    “嗯。”
    “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
    “才没有。”
    视频电话戳过来了,米雪按掉不接,语音电话戳过来了,按掉不接,手机电话又来了,米雪第一次发现富若鸿还挺契而不舍的,跟她那个冷淡的模样有点出入。
    “已经很晚了,该睡觉了。”米雪心里还有气,她气的倒不是今晚有危险,她气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时没忍住发作了。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今晚。”富若鸿的声音哑哑的,就像哭过了一样。
    “没关系。”米雪叹了一口气,她到底还是没办法对富若鸿生气,而且富若鸿一直在找她,心里应该也是有点在意她吧。
    “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可不可以当我没说过?”米雪回过神后,还是有点尴尬的,搞得就像她跟富若鸿真是情侣一样,她哪里有资格说什么要当富若鸿的宝贝之类的暧昧的话。
    “是我不对。”富若鸿说了几句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就是她不对。
    “你没什么不对,是我不对。我下飞机就被风吹清醒了,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像梦一样,结果我就有点得意忘形了。”米雪闷闷的说。
    “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米雪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富若鸿关掉了手机里正在看的第二天回国的机票的信息,喉咙滚了几滚,嗯了一声。
    米雪到底是回归了正常生活,她第二天就回了办公室,发现办公室位置搬了,从五楼搬到了十五层,十五层是高层领导的办公区域,而她们几个小文秘要干的事儿压根跟领导没多大关系。
    “小雪,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现在在领导中间干活,连鱼都不敢摸啊,苦不堪言!”米雪的同桌看她拎着个小包回来了,扑到她面前哭诉。
    米雪的账户里正躺着这间楼里最大的领导给她转的巨额资金,她有点心虚的摸摸鼻子。
    她们几个小秘被装在一间半透明的办公间里,来回的精英领导们都能看到几个姑娘在里面办公。整个大办公区域是开放的,所以摄像头也能拍到大家在做什么。
    米雪跟同桌都想回五楼那个小办公室,一到中午她们就能支个小床躺那午休。
    来到十五层才发现这里的人根本不午休,他们忙的跟风火轮似的,每天就喝一杯咖啡就精神抖擞。
    米雪和同僚们的工作本没有那么多的,可到了15层,自然而然要给一些部门领导跑腿,做做杂活,大家都戏称自己变成买咖啡小妹和打印小妹。
    米雪的工牌也被更新了,她的工牌上的英文名是Michelle,  富若鸿带她在南半球度假的时候,两个人去买星巴克的咖啡,咖啡师发不出Xue这个音,富若鸿就说她叫Michelle。
    米雪很满意,她喜欢这个英文名,跟她的本名很贴合。
    所以更新工牌时,米雪写上了这个名字,烫金的工牌被她挂在胸口,所有人都知道她叫Michelle。
    有了英文名,就变得洋气了,似乎就离她更近了一点。
    其实富若鸿没有英文名,她读书时大家都喊她Hong,她给人解释自己名字的含义时说,父母希望她是有鸿图壮志的大鸟,翅膀遮天蔽日,从不会累,也不会停下。
    外国同学听了都露出“果然是亚洲家长”的表情。
    中国家长听了都会纷纷点头,觉得这个名字寓意深远,对子女寄托了厚望。
    文化不同,造就了不同的人,而一半一半的人会感觉体内有两种力量在撕扯,一股向往自由,一股又贪恋那抹东方的温柔。
    同桌跟米雪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跟她八卦说,有人在西班牙拍到大老板跟一个靓女出街,胳膊弯里挽着的,很亲密,都说是绯闻女友,这么多年,也只拍到一两个这么亲近的年轻女人。
    米雪也看了那张有点糊的照片,看得出富若鸿脸上浅浅的笑容,她的手臂里是一个长发的高个亚洲女生,皮肤是小麦色,妆容一看就不是大陆女孩。
    米雪翻墙去偷看了她的ins,发现她也零星发了几张在南欧晨跑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傍晚橘色的海水。
    这是一个私人的账号,米雪也没说过是自己,但她去申请时,账号主人给通过了,她因此得以浏览过去富若鸿发的一些动态,她的动态很少,只有一些风景图,大部分都是在国外,下面点赞评论的也都是英语或者西班牙语。
    米雪一个又一个翻进去,终于翻到一个被拍到的那个亚洲女孩很像的头像,这个账号的名称叫Linska_xxL,  公开账号,里面全是她的精彩生活,米雪翻了半个小时,翻到女孩跟富若鸿的合影,已经是五年前,两个人都显得有点年轻和青涩,亲密的贴在一起,露出两口大白牙,背后是南欧热情的阳光和大海。
    看不出这个女孩有没有对象,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也看不出具体她跟富若鸿有没有关系,但也许她陪富若鸿一起去祭奠了她的母亲。
    富怡敏说的对,富若鸿的生活露出一个角,也是她不能够分享的世界。
    她们的世界,隔着马里亚纳海沟。
    米雪惆怅的取关了富若鸿,她决定要把这个人慢慢的从脑海里也清除出去。
    取代旧的感情的方法,永远是新欢,米雪难得约了自己好久没见的小姐妹,说想要周五晚一起去酒吧喝喝酒,放松心情。
    “米雪宝宝,你终于想通啦?你放心,今晚姐喊10个帅t陪你喝酒。你那什么老板就滚到十万八千里外去吧。”闺蜜在电话那头吵吵嚷嚷。
    米雪心虚,富若鸿虽然不以非常中性的形象示人,但好歹也算是非常优质的攻了,多金,大方,会照顾人,还好看,是她高攀不上,给了她好多钱,还带她去国外玩了一大圈。
    闺蜜看不惯她这种唯唯诺诺的恋爱脑的模样,直言不能陪在身边的人再好也没用。
    “宝,今晚穿性感一点好伐,真的有很帅的姐姐要介绍给你,看对眼了,嗯?对吧?你在你老板身上也付出太多时间和精力了,对你自己来说没任何好处,你那个老板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你过得好,她肯定也替你高兴。”
    米雪被说服了,她知道富若鸿对她有愧疚感,还时不时给她打钱发红包,虽然她都想办法退回去了。
    她跟富若鸿在度假山庄厮混的时候,落下了一套她非常喜欢的又很贵的内衣,还有那条绿色的吊带裙。那套内衣是前面搭扣的,黑色蕾丝,内裤的材质丝滑舒爽,一点也不勒,又好看又好穿。
    也不知道富若鸿有没有帮她带回来一下,时间过去这么久,老板也只字不提她的内衣,也许是就丢在那也说不定。
    米雪特地带过去的,倒是也发挥了那套内衣的作用,她们俩玩的很开心。
    结果那套内衣已经被下架了,闺蜜非要她穿战袍,她自己也觉得换换心情有必要。
    “你问问呗,你老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顾客的内衣和裙子落在酒店里,肯定要打电话通知的,她应该也会跟你说吧,她没跟你说?”闺蜜看她心痛自己喜欢的衣服,让她去问问。
    好吧,确实好久没联系了,上次解除拉黑后,也没再拉黑,但也没敢再联系。
    米雪点开那个头像,是一只红色的小鸟,富若鸿在她的私人号里还挺幽默,用的是愤怒的小鸟的头像。
    米雪拍了拍“富小二的肱二头肌”,那边居然秒回了一个“?”。
    米雪心跳加快,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还是问了:“我好像丢了一套内衣和裙子在酒店里,老板有咩有替我收起来?”打得太快,打成了咩,米雪扶额,富若鸿不会以为她故意的吧?
    “在我这。”
    嗯?怎么就回叁个字?这么高冷?在你那你怎么不说,那套内衣都要上千了,很贵的。
    “喔,方不方便,寄给我呀?”米雪回了一个对手指的表情。
    “要内衣做什么呢?”对方停了几分钟,回了这么一句。
    不是只要内衣,还有裙子啊?什么叫要内衣干嘛,当然只有穿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有那么多很贵的衣服好吗?
    “就是,那套内衣很贵,也很好穿嘛。”米雪回。
    结果富若鸿一个电话戳过来,米雪手一快就接了,“要去约会吗?”那边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米雪真的服了富若鸿的敏锐了,她在她面前简直就是透明的。
    “没有要约会,就是想要回来,内衣在你那总不太好。”米雪不想承认自己就是手欠了想从富若鸿这找存在感。
    “没什么不好的。”富若鸿说什么都不肯把内衣还给她。
    米雪感觉她的老板变成了一个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