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妇人亦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美艳的面容上显现的神色是既紧张又兴奋。
    “沅儿…没想到真的在此见到你了。”
    妇人跨进了殿内,双手搂抱上江沅, 迟迟不愿松开。
    久别重逢的姨甥俩, 相拥在一块,场面应是感人的,但无论什么样的情绪堆叠心头,捕鲛人照例不会用流泪宣泄感情。
    所以拥抱的二人用最亲密的举动表达情感, 用最冷漠的脸说着体己的话, 场面异常诡异。
    江沅的姨母也随母姓,同为江氏, 但名一个淑字。
    江淑眼尖地看到了江沅身后的赵凌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于是松开江沅, 分别朝江沅和赵凌煜福了福身。
    “民妇江氏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民妇见过赵大人!”
    江沅还未从数十年不见的亲人, 此刻重逢的讶异中缓过神,赵凌煜却面色带笑, 先一步扶起江淑。
    “江家姨母,免礼吧。”
    那丝毫不生疏的客套,还有“玉面阎王”那标准的待人接物“和煦春风”般的假相,全都令江沅困惑不已。
    “你们…你们之前认识?”
    自己的姨母很早便离开了武陵镇出去闯荡了,江沅也是听母亲偶尔提了一嘴,说姨母应是嫁了京城一富贵人家做妾。
    小江沅听后开心地表示要去京城找姨母玩,可是却被母亲严厉告诫。
    永远不要去找姨母,因为卑贱的捕鲛人身份的公开,会给她带来不幸!
    所以,直到母亲死后,江沅也未再见过姨母一面。
    “沅儿…姨母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自打听说你册封为皇后,姨母真的替你高兴。可是苦于我身份低微,哪能随便能够被皇后召见…”
    江淑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长睫低垂似想到了伤心事。
    “姨母…我…其实,你应该早一些找到我的。”
    江沅听了心中也不甚滋味,上前握住江淑的手,应是有千千心事想要诉说。
    “唔…姨甥相见的感人场面,赵某真是有幸见证。”
    赵凌煜从旁附和道,负手而立,眼眸来回飘过二人,邪邪地扯了唇角,自有得意之色。
    江沅如今一听到赵凌煜的声音便有莫名的厌恶感,但出于礼貌,仍旧冷冷地感谢道。
    “姨母是你帮我找到的?所以,谢谢你。”
    赵凌煜听到江沅主动与自己对话,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他低眉再笑,英俊的五官没在阴影中。
    “只要娘娘开心,让微臣做什么都是心甘的。”
    江沅不禁大为无奈,强压着腾起的心火,长舒口气。
    “赵凌煜,不要得寸进尺!我与姨母十年未见,需得话些家常,你在这不合适吧?”
    少女背对着她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赵凌煜还未答话,一旁的美妇却面带清清淡淡的笑走了过来。
    作为捕鲛人,练就老练的应景笑容其实也并非难事。
    “民妇多谢赵大人的成全,让民妇再次见到沅儿,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江淑说完便想要再次跪拜,哪知双腿微曲未果,赵凌煜眼疾手快地伸手阻止了。
    一边扶起江淑一边抬眸转向江沅的侧脸,眉目舒展地很开,话语却朗声地应着江淑。
    “江家姨母不必客气。以后若是想见娘娘…”
    赵凌煜故意将尾音拖得老长,又顿声似在告诫某人。
    “大可告知赵某…赵某一定会及时…安排你们二人在宫中相见的!”
    江沅听着赵凌煜话里有话地提提醒自己,心又颤了,原本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被那步步紧|逼的话语给冲得消散完全,取而代之的惴惴惶恐又涌上心头。
    .
    “玉面阎王”低声笑了,优哉游哉地阔步徐行,走到殿外并且贴心地替姨甥二人掩上了门。
    江沅直盯着最后一片玄色衣角没过门槛,终于肩背一松,牵着姨母朝堂屋走去。
    可终究十年未见,待得屋内只有姨甥二人,江沅跪坐在江淑对面,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眼神也低头无意识地乱瞟。
    “我们沅儿…未变,十年过去了,依旧亭亭玉立、美如冠玉。”
    江淑周旋于京城贵妇圈十余年,客套圆滑的话语自是有一套,所以面对数年不见的外甥女,依旧能够情感充沛、得体开口。
    未有预料到的夸赞让江沅更觉无措,毕竟阅历清浅,支吾半天…小声回了些赞叹。
    “姨母亦是容颜葆靓…不见衰色,绰约多姿…信言不美。”
    江淑听后显然一愣,遂又重新拾起话头,柔柔应道。
    “沅儿还是那么会说话,惹人喜欢。我可记得相较于我那严厉的妹妹,小时候你是最喜欢粘着姨母的对不对?如今…久违再见,话语多了些客套,倒是生分了许多。”
    “姨母…我…原谅我近日被琐事所累,所以心有二虑,怠慢了姨母,还请…”
    江沅也不知道此时对江淑是什么样的感情,尤其是知道居然是赵凌煜找到了江淑,心下自然起了些戒备。
    “无妨!姨母明白我们沅儿近日的烦忧…”
    江淑适时地打断了江沅的歉意话语。
    转色既而哀叹道。
    “想想我们捕鲛人一族也真真是苟活于人世,也就我们沅儿出息了些。姨母虽在京城为户部侍郎侍妾,吃穿不愁但身份低微,尤其掩了身份在一众贵妇面前夹着尾巴做人,那种处处掣肘的求生存,心酸非常人所能体验。”
    话语至此,江淑抬眸,一双相似的鹿眼盛着沧桑却不碍眸中含情,泪光点点。
    “沅儿…你会原谅姨母这些年都未找过你的,对不对?”
    江沅被江淑的温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打动,可理智却在告诉自己,姨母的突然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江沅错了些身子,躲避了江淑的灼灼目光,字字清晰地吐道。
    “姨母是如何被赵凌煜找到的?”
    江淑没想到江沅如今不似小时候那般好糊弄,亲情的诱哄应是不起效。
    但自己已然答应赵凌煜帮忙劝说江沅留在宫中,来换取自己夫家的日后腾达,这桩交易…不吃亏。
    所以…不论用什么方法,劝江沅留下来!
    江淑垂眸,兀自斟茶自饮,思索半晌,乌黑的瞳仁转了半圈,坦然道。
    “赵大人的确是通过夫家刻意地寻到我,让我劝说你留在宫中!”
    江淑坦白的话语一出,又让没有思想准备的江沅俱是一愣,回头鹿眼圆瞪,半刻没有回应。
    江淑不疾不徐,悠悠开口,美眸带着娇艳的笑意,大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沅儿,姨母虽爱慕荣耀,但也不会将歪心思动在自家人身上。他赵凌煜是有何种手腕,想必你是比我清楚。”
    江淑正身端坐在蒲簟上,表情肃然、正色道。
    “所以,今日我不会劝说你留宫与否,但请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实,你再做决断不迟!”
    .
    江淑的一番话说下来,温柔的语气中又含着让人诚服的坦然,引着江沅不容拒绝,迟疑了半晌,倏尔恭听。
    “沅儿…你可知我们捕鲛人一族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最大的秘密?无非谁不能哭泣,不然呢?
    江沅心中暗想,未说出口的猜测却被江淑下一刻否定了。
    “我们江氏捕鲛人家族并非天生不能哭泣的而是受到了诅咒。”
    “诅咒?究竟是谁那么恶毒,要诅咒我们?”
    江沅被话头勾着,心中虽隐隐起着不安,但压不住好奇,自己也曾经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但是从未得到过正面的答案。
    如今真的是要得知真相了吗?
    正当江沅准备好接受江淑即将要说出口的秘密,可还是因为那秘密太过震撼,自己在听到姨母说出“皇室”二字,江沅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思绪模糊到无法思考。
    “诅咒我们的正是沽国的皇室!”
    江淑似乎察觉到江沅的震惊非常,望着同自己一样的懵懂鹿眼,她顿了顿,声音很是认真。
    “仁和年间,我们的祖先江临仙驭鲛有术,帮助沽国开辟水上无敌能战、既而开国建业,实为沽国第一功臣!”
    江沅听得更是心惊,没想到赵凌煜诱自己找的那本假书内里居然是真的!
    “然每任皇帝都会忌惮权臣,怕他们功高盖主,沽国的开国皇帝故意强迫江临仙鲨鲛,以表忠诚,实为释权。祖先不忍鲛人有功还不得善待,悄悄将它们全放了。沽国皇帝大怒,思忖鲨了江临仙也非百了,为佑他们帝家世代,找了邪灵术士帮助。”
    江淑说到这,又停顿着小心察看江沅表情,见外甥女无甚外露情绪,而后又忐忑地小心补充道。
    “沽国皇帝竟用自己的心头血,对我们江家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
    “世代捕鲛、永世不泣!”
    …
    第51章 缱绻
    江沅愕然失色呆立不动, 思绪飘在半空中,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密辛实在太过震撼,简直颠覆了江沅的世界观。
    试想一下,一个你要感恩的人转身变为你世代的仇家, 这是何等的讽刺。
    江淑表情此刻严肃至极, 鹿眼射出得那难以掩饰的仇恨的精光, 蹙眉颦额间,俏丽的五官显得更为立体。
    “沅儿,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 可你一定相信姨母,我今日所说的绝无半分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