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桃山翁已经松了口,余下的无非便是些千叮咛万嘱咐。
    尤其是头一次下山的铃灵,老爷子一边告诫她各种出门在外的行事准则,一边又时不时扭头叮嘱岳峥多照应师妹。
    好半晌,他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个外人。
    “游家小子,老夫可不管你能不能拿到那劳什子令牌。若是你真心要带这丫头进丹桂洞天,就好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周全着!但凡老幺有任何闪失,那老夫定是要上衍星宫讨个说法的,问问游逐浪教出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完,桃山翁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但也没辙,谁叫他看到这臭小子那张冷冰冰的脸就来气,要怪就怪他亲爹罢。
    他掀了掀眼皮,瞥了眼游念霜,却见白衣少年面色如常,还恭敬地拱了拱手,肃容道:“是,晚辈定不会辜负前辈嘱托。”
    这反应倒是让桃山翁愣了愣,半天才冷哼一声,挥了挥手,闷声道:“行了行了,这儿没你事了,爱上哪上哪去。”
    游念霜又规规矩矩地朝着上首鞠了个躬,才转头和铃灵约好了明日启程的时辰,告辞离开。
    在衍星宫时,游念霜从未曾见过长辈这般叮嘱即将远行的弟子,刚刚他站在一旁,听得都有几分晃神。更未料到的是,桃山翁竟然还会如此殷切地将铃师妹托付于自己。
    不提游念霜迈出主阁的时候脸上究竟有几分热意,只说桃山翁见没了外人,便支使岳峥去唤青崖,接着又叫了铃灵直上二楼。
    主阁的二楼是桃山翁平日起居的地方,看似不大,实为别有乾坤,其中应有尽有。
    他带着小徒弟来到自己的宝库前,先是呲牙咧嘴地把那三卷《众生谱》给了她,然后又一股脑地塞了她一堆丹符法器,连灵石都装了满满几个乾坤袋。直到看到她腰上已是挂了一圈形制不一的乾坤袋,才又从自己手上摘了枚芥子戒,腾空了里面的东西,扔给了铃灵。
    即使铃灵以前也没少从师父这儿连吃带拿,这次仍是看得她眼花缭乱,口中除了一个劲的说着“谢谢师父”,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没一会儿,青崖也到了。
    九歌崖首徒早在几个月前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来之前已备好了一整匣的“桃花引”,还附上了些自己为小师妹准备的丹药灵酒,拘着她又事无巨细地念叨了半天。
    这下连旁边的岳峥也想明白了,师父怕是担心刚刚说的还有什么遗漏,才让他叫来了最是细心的大师兄。不愧是师父,算无遗策啊。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铃灵回到自己小院时天都黑了。她的大半身家都在随身的乾坤袋中,倒是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在看惯了的小屋里转了一圈之后,她想了想,推门而出,去了桃林。
    若是说她最舍不得桃山的地方,除了师父与师兄,那便是这株参天桃木了。铃灵到了树下,小心翼翼地折了几支正值花期的殷红桃花,又施了几道维持生机的法术,才取了平日装灵草的玉匣仔细地将花枝放了进去。
    上次与青崖师兄一同下山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彼时她心中急切万分,只想着与哥哥相见,旁的完全无暇顾及。而明日便是她正儿八经的第一次下山历练了,心境自是已全然不同……也不知这次下山,会遇见怎样的一番光景。
    小姑娘一边满怀期待,一边偷偷地在心里想着,想家的时候,就多看看这几枝桃花吧。
    第二日出发时,来送行的只有钟无忧。
    说是桃山翁始终是肉疼自己那三卷《众生谱》,昨日在弟子们都告退之后,越想越不得劲,便给青崖留了个口信,干脆地下了山,去寻另外那几卷已有下落的曲谱了。
    师父一向喜欢四处游历,很少守在桃山,这两年也是担心小师妹修炼不顺才留了这么久,现在没了牵挂,离山也正常。而岳峥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三天两头就往山下跑。然而,他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连小师妹也要走了?
    钟无忧直到此刻仍在哀叹不已,一边控诉铃灵竟然忍心留下他与大师兄在桃山大眼瞪小眼,一边往她的乾坤囊中塞着各种糕点小食。
    “三师兄,若你实在担忧大师兄责备,不如把午睡给戒了。”
    “小师妹,若你实在担心你三师兄我,不如早些回来。”
    钟无忧一向对修炼不上心,时常偷摸躲懒,一旦被青崖发现,少说也是一顿训诫。所以他才常常拉着小师妹一起吃吃喝喝,只有这时候,大师兄才会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她走了,自己的好日子只怕也就到头了。
    “好,我一定会带很多好吃的回来给三师兄!”铃灵显然不清楚钟无忧心中计较,只是重重地点着头,眼底藏着几丝不舍。
    “嗯,要是指望不上你二师兄,就传信给我……”
    “老三啊,这话我可不爱听——”
    “……我好去求大师兄帮你。”
    “哈哈哈,不愧是三师兄!”
    铃灵被钟无忧的话逗笑,最后那点离家的伤怀也已烟消云散。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游念霜终于开口:“时辰差不多了。”
    “三师兄,那我们走啦!”
    少女的眼神清亮,满是对未知旅途的期待,钟无忧叹了口气,又伸手为她正了正发髻上新缀的那对桃花发饰,这才眯着眼,轻轻颔首道:“嗯,路上小心。”
    于是,他的小师妹就这么一路挥着手,一步三回头地与那二人一道下了山。
    几千年前,九歌崖的祖师在桃山立派时便设下了封山大阵,寻常修者不仅上不了山,连桃山的影子都是见不着的。正因有这阵法,门中弟子才能隐在山中,避世修行,九歌崖也成了不为世人所知的隐世门派。
    桃山一脉广袤千里,铃灵三人行了半日才来到了封山大阵的边缘,出了这大阵便没了禁制,可以唤出法器飞遁远行了。
    岳峥的飞行法器是面古朴的战鼓,而剑修翘楚“凌星剑”当然唯有御剑。
    游念霜看了看那面战鼓,鼓面不大,还有几处明显的缝补痕迹,岳峥盘腿坐于其上已是有些勉强。随即,他又转头望向了铃灵,见她半晌也不曾唤出任何法器,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铃师妹莫不是没有飞行法器?是了,她那本命箜篌看起来的确不便于行。看来,九歌崖虽功法神妙,但到底是个小门派,底蕴不深也是寻常。
    先前自己答应了桃山翁要好好照看铃师妹,他昨夜想了许久,思忖着多半是指的让他一路上仗剑相护,没想到竟是应在了这里。游念霜脑海中又浮现出老者殷切嘱托的模样……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舐犊之念”?
    游念霜心中暗自动容不已,脸上却仍是不露声色。只见他双指一并,掐了个指决,背上的白帝剑便一声清鸣,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身前。他手握成拳,靠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才对一直看着自己的少女微微一笑,声音不大自然地问道:“铃师妹,此去路途遥远,可否让、让我助你同行?”
    话刚说完,少年才意识到自打他从宫主那得了这柄白帝剑,还未曾有第二人踏上过这皓白长剑,也不知他这么问是否妥当,会不会过于唐突。然而既已这么问了出来,他亦不知要如何改口,便只好故作镇静地看着铃灵,脸颊隐隐发烫,眼神也莫名地闪烁了起来。
    “哎……?”铃灵睁大了眼,一脸惊讶,似是对他的话十分意外,但没多久看起来便有几分意动。只不过,她皱着眉犹豫了片刻,仍是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惋惜地答道:“多谢阿念好意,但我想在路上多读一读《众生谱》。”
    游念霜怔了怔,一时不明白她是何意。
    铃灵眨了眨眼,总算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说道:“听说剑修都是御剑的,我还从未见过,所以有点好奇……”说完,她挑挑眉,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又朝游念霜狡黠一笑:“阿念该不会是以为我没有飞行法器吧?那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山野丫头的宝贝!”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便从她带着的芥子戒中飞掠而出,浮在半空,化为了一座华美雅致,碧瓦朱檐的小楼。
    铃灵闪身进了小楼,不一会儿,便推开了二楼的轩窗,冲呆立在外面的岳峥和游念霜挥了挥手,笑眯眯地扬声道:“二师兄,阿念,你们也上来吧!”
    余下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各有各的尴尬。
    岳峥心想,虽然早就知道小师妹最是受宠,如今亲眼目睹,才算是了明白师父偏心到了何种程度。饶是一向豁达如他,这会儿难免也有几分吃味。
    而游念霜贵为衍星宫少宫主,也并不曾见过如此奢华的飞行法器。倒不是小少爷眼界不够,而是剑修一贯最是清贫,即便他已是同道中手头阔绰的佼佼者了,也哪比得上那穷奢极侈,豪横无比的桃山翁。
    在莫名凄凉的氛围中,两人收起了各自的法器,一同登上了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