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薄礼,哄爷爷开心就行。”谢仃不以为意,笑眼盈盈望向他,“也难说有没有下次啊。”
    搭在方向盘的指尖轻敲,车内沉寂少顷,楚诫才稍显无奈地开口:“谢仃,不带这么哄人玩儿的。”
    她弯唇,才将那份逗弄收起,姑且真诚地对他解释顺口而已,语气却没多少歉意。
    总是那副招人爱又惹人恨的模样。楚诫没辙,从她这吃闷亏都成习惯,只抬手提档,车影便淹入霭蓝雾色。
    宅邸在偏郊,老人家喜静,大院栽着不少葱郁绿植,修剪得漂亮。谢仃惯会讨长辈欢心,跟楚老从玄关聊到餐厅,将人哄得眉开眼笑,楚诫啧然旁观,自愧不如。
    随的手信也合乎心意,楚老叫人敲了块茶饼,等用餐时刚好出盏,他浅呷半口,似有意外:“这茶我从老隋那儿尝过,丫头眼光的确不错。”
    “哦?”楚诫眉梢轻抬,“隋泽宸当初拿来那个?”
    听到某个名字,谢仃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正侥幸想着北城没那么小,结果下一瞬,她就听楚老感慨——
    “可不,老隋那会还跟我炫耀是孙媳给的,我这也有了。”
    谢仃难得有种撑不住笑的感觉,但还是维持住从容,娴静地附和两句。
    话说到这,楚老也想起些事,叹息着叮嘱楚诫:“老隋这医院躺了大半年,情况算不得好。你最近也收心不少,改天带着小谢,跟我过去探望探望。”
    冷不丁噎来这么一句,楚诫和谢仃都愣住,她从桌下抵他鞋尖,楚诫也会意,稀松转开话题:“你孙媳最近忙画展,咱们先抽空去一趟。刚好隋泽宸不也快回国了么,拉他回来陪你唠嗑。”
    谢仃:“……”
    今晚真是大丰收,某种意义上的。
    食不知味大抵如此。或许是沉默太久,楚诫也发觉异样,被问起时她唔了声,神色如常地笑笑:“只是没听你讲过这些。”
    “他是我发小。”楚诫了然,“比我小几岁,还在国外念书,等他回来就介绍你认识。”
    似乎是被误会了什么,但谢仃不准备解释,只弯起眉眼:“好啊。”
    插曲只一小段,用餐后,她陪老人家谈笑风生,又几盏茶的时间,才随楚诫离开。
    暴雨将至,阴云已经压到天边。
    草木气息浸透,空气也潮湿,指尖微拢,像掬住寒凉的水。下一刻天光乍亮,沉沉轰鸣砸落在耳畔,谢仃端详片刻,淡然升起车窗,不再看。
    与此同时,雷鸣响彻的同一瞬。
    温珩昱掀起眼帘,隔窗望入满城谲霭,眼底暗色浸深,不辨情绪。
    手机亮起来电,他循过备注显示,划了接听。
    “——你还记得裴哲和许明初吗?”
    陶恙开门见山,语气罕有的严肃。像怕他忘记这两号人,他又提醒:“就当年谢仃差点没命的那次。”
    温珩昱未置可否,缓声:“不是都死了?”
    “你真不觉得奇怪?他俩这些年都没撕破脸,结果裴哲突然就把许明初杀了,自己也没脱身。”陶恙焦急分析,试图给予暗示,“而且,他未婚妻至今都下落不明。”
    满室寂暗,温珩昱端量沉晦的天色,仍是闲庭信步。
    “所以?”他问。
    “……最后跟那女人有接触的,是谢仃。”
    话音落下。温珩昱敛目,循过几不可察的笑意。
    “当然警方也没查出什么,这案子结得很漂亮。”以防误会,陶恙谨慎地找补,“但我觉得这事不简单,才跟你提……你怎么也不意外?”
    “昨晚和当事人聊过。”
    沉默良久,陶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个当事人?”
    还能是哪个。四名当事人,两名死亡一名失踪,只剩最后那位。
    温珩昱轻哂,漫不经意:“你口中的嫌疑犯?”
    “不是,你真不怕她——”
    沉雷乍然划破天际,轰鸣将话音吞没,暴雨磅礴而至。
    雨丝砸落玻窗,水痕蜿蜒回折,像愈演愈烈的裂隙。温珩昱松散垂眸,目光淹入骤雨,玩味浸深。
    “想报复我。”他懒声,“那就凭她本事。”
    当年情形历历在目,陶恙静默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无力地指桑骂槐:“真该有点因果观念,你们这类人,难说哪天报应就来了。”
    报应?
    温珩昱低笑,目光掠过阴沉雨幕,萧疏寡淡。
    “我一直在等。”他道。
    她来迟了。
    第9章 9c
    “小姑娘在火灾里呛了烟,还不能说话。档案都在这,今后就麻烦你们了。”
    肩膀被轻推,她静静站着,没有动。
    “谢仃?”女人柔声轻唤。
    没得到回应,她俯身去牵女孩的手,对方却像突然应激,迅速后撤几步,指尖深深攥紧衣袖。
    但为时已晚。女人错愕怔住,“这些伤……”
    “……这孩子,被虐待过吗?”
    雨声渐盛。
    谢仃气息不稳地惊醒,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臂,是干净的,没有青紫淤痕。
    梦中的窒息感挥散不去,她喉间发紧,用了很久时间,才挪动僵硬手指,按住汗湿的额角。
    才凌晨三点,她下床去往阳台。潮湿水汽扑面而来,雨点错落着下跌,雾气灰蒙,半缕光都不见。
    被那场梦扰得心烦意乱,谢仃捻了支烟点燃,迟来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垂眸按着点烟器,眼神冷沉。
    原本就觉得忌日晦气,又赶上暴雨,更让人生厌。
    谢仃深过一口烟,将喉间那阵涩然抚平,听烟丝燃烧出滋滋轻响,仿佛过激的脱敏,她有些犯恶心,蹙眉阖眼。
    温见慕醒时,室内还昏沉着。
    才六点多,她朦胧地收起手机,起身下床喝水,余光无意间扫过阳台,不由得愣住。
    谢仃正吞云吐雾,背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响动,温见慕扫一眼空荡烟盒,无奈截住她。
    “歇会儿吧,都抽多少了。”
    一旁咖啡剩小半杯,显然被人当作烟灰缸,已经沉积不少烟头。她收回目光,迟疑片刻才唤了声“阿仃”,问:“怎么回事?”
    每逢阴雨天,谢仃都情绪怏怏,她从未过问,但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谢仃若有所觉,蹙眉按了按额角,再抬眼时,那些锋利感已经散得干净,之前的阴郁像是错觉。
    “我爸妈忌日。”她漫不经意地道,“没别的,放心。”
    人出名也有坏处,尽管温见慕十分尊重他人隐私,但谢仃的过去早就被媒体扒干净。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丧生火灾,她整个童年都在流离辗转,后来才被邱教授接到身边,抚养膝下。
    不清楚内情,温见慕没有多话,只斟酌着询问:“那你……今天是要去看他们吗?”
    看他们?
    谢仃低眸,将烟熄在杯底,火星猝然明灭,雾气都被风雨拂远。
    “是该去看。”她道。
    阴灰雨幕沉甸甸压近,天像亮不起来。
    -
    上午是素描课,从早八到中午,和集训时没差别,几班人从画室昏昏欲睡。
    教授惯例作过范画,又挑着指点一番,临了有事离开,便嘱咐谢仃帮忙看场子,他稍后就回。
    这位老教授与邱启是好友,撂挑子给她再顺手不过。谢仃水平在这,大伙也乐得向同龄人讨教,毫无异议。
    原本还想偷懒,谢仃无奈叹息,随手抽一支碳素笔,熟练地当作簪子盘发,抵开画架起身。
    才迈出半步,就听人兴冲冲地唤:“仃姐,听说二会刚结束,柏乔艺术展有消息吗?”
    关键词一出,关注纷至沓来。温见慕早有预料,低头闷笑出声,谢仃乜了一眼,她便立刻作闭嘴状,将脸藏到画板后。
    “curator方案做了几版,还在选。”谢仃轻按额角,透露少许风声,“群展偏向现代艺术,燕大这边名额有限,主要给国院和设院,你们有成品画的可以试试。”
    “至于修改意见,找邱教授,或者刚才逃课的那位都行。”
    谢仃隶属国美协,是展方特邀评论员,日前出席研讨会的消息不径自走,免不了被多方打听。
    应付过几轮,众人才消停。她也取了支新笔,边削边巡场,百无聊赖做起临时助教。
    途经画室一角,身旁倏然传来道男声,语气嘲弄:“也就这点儿本事,还挺嘚瑟。”
    簌簌笔声瞬间停止,满室沉静,谢仃神色如常。
    多亏这句提醒,她险些忘记这是专业大课,久违碰见了老相识的弟弟,一如既往的不找茬不舒坦。
    “许恒。”她懒声,“嘴这么脏,跟你哥还挺像。”
    许恒一噎:“你还敢提我哥?!”
    “你家难道忌讳提死人?那抱歉。”
    许明初的死是他心头一忌,如今还被当初的嫌犯提起,许恒怒火中烧,狠啐了口:“早就听说你妈不正常,果然生出的女儿也一样。”
    谢仃削笔的动作顿住。
    场间愈发静谧,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名家,众人都不敢拉偏架,纷纷埋头装聋作哑。
    “……你还挺关注这些。”少顷,谢仃弯唇,漫不经意地垂下手。
    指尖刚好落在许恒肩头,出鞘的美工刀微微倾斜,冰冷抵住他脖颈。她敛目,眼底笑意很淡。
    “要不,你也下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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