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哪怕一层虚浮的谦逊和不安盖在脸上,微表情里的得意还是将他的真实想法暴露殆尽。
  审讯室和监控室里都是从警多年的老人, 个个有着火眼金睛, 眼光老练。
  杜晓天被迫在审讯室里板着脸, 不能做出任何表情的时候, 监控室里已经人神共愤了。
  霍无归面色微沉, 给简沉倒了杯水递过去:“他演技比你差多了。”
  还不等简沉反驳,下一秒杨俭就印证了他的话,嚷嚷道:“霍队你说什么呢, 我们简法医这么单纯善良朴实无华逆来顺受谨小慎微的人, 怎么能跟里面那个人渣相提并论?”
  “就是!他可比不上简法医!”赵襄红了眼眶, 沉浸在愤怒中,骂得真情实感,“余勤也太人渣了!这样污蔑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
  霍无归手下翻看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缓缓读出了上面的词句:“今天余医生来给我体俭,他又夸讲我了,说我是他见过最干净,最明亮,最票亮的女生。”
  短短一句话,沈容之写了三个错字。
  她的字很大,看起来和刚上学的小朋友差不多。
  “他不觉得我脏,也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难看,余医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不像爸爸,每天都在骂我、打我,我快要被爸爸打死了,多亏余医生就了我。”
  写到下一段,圆珠笔成了黑色水笔,字迹断断续续,措辞都是最简单朴素的大白话,就连这本本子也是一本不知从哪捡来的作业本。
  霍无归的声音带着成熟男人极具压迫感的浑厚磁性,读这段文字的时候平静而稳定。
  但监控室里却压抑着极深的愤怒。
  简沉喝了一口水,嗓音清澈:“他还不知道这本笔记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和霍队从诊所出来的时候不是两手空空。”
  这是沈容之被困在正德村,被当成容器的那近三年时间里写下的日记。
  十九岁的新年之后,她终于认清了这个村庄和余勤的真实面目,在苗斌的协助下偷走了余勤的一批药品,来到了海沧。
  那些药就是她进入华宫ktv的敲门砖。
  审讯室里,余勤振振有词道:“我当初看她机灵活泼,不忍心她和村里其他女孩子一样早早结婚,嫁人生子,才和她谈恋爱,还打算资助她继续读书,谁知道她今年初偷了我一批药,跑去海沧,还去做那种工作!”
  “药?什么药!”
  霍无归在诊所二楼见过,除了西地那非的仿制品以外,余勤还有大量孕妇用药,以及麻醉药品。
  “男人吃的药呗,这丫头心思一直就不正!还偷拿这种东西去给她的客人献宝!”
  他语气里难掩是沈容之的鄙夷和唾弃,绝口不提诊所里的其他药品。
  然而监控室里的众人却眼睁睁看着那本日记上,沈容之用笨拙、幼稚的笔迹,一字一句写下自己的心情。
  “昨天借了张建康证去快餐店打了一天工,客人实在太多了来不及去上册所,结账的时候系充上好多字也不认识,我一着及,没忍住尿了出来,被领班赶走了,也没拿到今天的工钱。”
  这段话让众人产生了极大的割裂感。
  一边是孩童般稚嫩的笔迹、平铺直叙的措辞;另一边却是经产妇才会经历的尿失/禁,彻骨而难以启齿的痛苦。
  她是少女,是孕妇,却唯独不是妈妈。
  赵襄满眼血丝,从霍无归手中接过日记本,哽咽着读出上面的文字:“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沈容之初中就被迫辍学,之后的几年都被困在小村里,这几年的经历让她的身体几乎完全垮了——
  她的腰椎变形严重,以至于无法久坐久站,频繁接受激素类药物的注射、连续的怀孕和生产,让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很难和同龄人一样工作、生活。
  “我知道做这行人人都看不起,但我现在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地活着而已。”霍无归读出了这本日记上的最后一段话,“往后就是我的新生了,过去那个我,再见。”
  写完这段话后,她将关于过去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了苗斌保管,毅然踏进了华宫ktv的大门。
  杜晓天戴着耳麦,收着深恶痛绝的表情,板着脸问:“按照你这么说,沈容之怀的不是你的孩子,还嫌贫爱富,偷鸡摸狗,你为什么不和她分手?”
  余勤叹了口气,顺着自己编好的故事说下去:“她也是可怜,被一个大老板骗了,以为给人家生个孩子就能被扶正,谁知道一生下来孩子就被抢走了,大老板也不见了,我本来也是想分手的,可她哭着寻死觅活,我也心疼她吃了没文化的亏,又心软原谅了她。谁知道她恩将仇报,这么对我!”
  如果不是警方从苗斌手里拿到了沈容之的笔记本,他这套说辞,听起来简直天衣无缝,甚至能让人对他产生些许同情。
  “既然如此,今年五月,你连续两次驾车来海沧是为什么?高速的记录和华宫ktv附近的监控都拍到了你的车。”杜晓天把几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扔了过去。
  警察从来没有一刻闲着,余勤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开始,关于他的调查就从未停止。
  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已经成了悬在余勤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永远也猜不到这把剑到底什么时候会当头坠落,将他钉死在海沧分局的审讯室内。
  然而,过去几年漠视生命的腌臢勾当做得多了,逃避法律制裁的侥幸心理越发深重,都到了这个田地,余勤虽然心中越发恐慌,嘴上还是一口咬死道:“我心有不甘,找她算账,这你们警察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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