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道:“对、对,阿瓜这名字好,不似大花,听着便似要吃人一般。”
    李逵看他一眼:“大花也很好听啊,如何要吃人?”
    时迁脖子一缩,连忙绕开话题:“你说你梦见哥哥翻了船,所以来救?”
    “啊……正是!”李逵精神一振,看向曹操:“哥哥你有所不知,俺铁牛平生不做梦,若做梦便灵验,梦见哥哥出事,好悬没把俺吓死,求见了嫂嫂,便去府衙里告假,来寻哥哥,本来俺是想好先去梁山,寻戴宗哥哥,使神行法送俺来,不料出城才发现这个黑厮跟在身后!”
    牛皋嘿嘿笑道:“须不怪俺,哥哥,是铁牛嘴大到处说他怪梦,兄弟们人心惶惶,小弟回家一说,家母和明月都道,铁牛哥哥乃是直人,这等人做梦有些灵验,我受了哥哥大恩,若真有事时,岂可置身事外?因此让俺来寻哥哥帮手,本想悄悄的来,谁知走着走着,却发现铁牛正在前面赶路,他偏不许俺跟着,同俺争执起来,恰好遇见了师父。”
    “师父?”老曹不由凝神,心知说到了关键处。
    李逵眉毛一扬:“俺怕这个黑厮误了事,正要拔拳头打得他回,忽然旁边荆棘里,钻出个破破烂烂老道士来,脸上笑嘻嘻的,开口便道:黑旋风打黑风虎,有趣有趣,正好下酒。”
    牛皋争执道:“甚么破破烂烂老道士,是一个穿得有一点破破烂烂的道士,白眉毛白胡子,看着有一百二十岁,红脸蛋肉嘟嘟,又似只有七八岁,我一看便知道是个得道之士,这黑厮却说人家是小孩儿脸上贴羊毛,冒充老人家。”
    李逵怒道:“我那不是看他满口白牙,实在不像个老的?”
    众人都听得全神贯注,卢俊义惊讶道:“童子脸,白须白发,这岂不是个修成了正果的神仙?”
    两个黑汉齐声道:“对,正是神仙!”
    牛皋道:“铁牛哥哥气他看我们热闹,拿出斧子便吓唬他,谁知他手一指,铁牛两柄大斧子便变成两只大蝎子,尾巴一调,蛰在铁牛两个手腕子上,顿时肿得又黑又亮。”
    李逵听到这里,搂住牛皋道:“难得我这个好兄弟,一看我中了招数,拔出两条铁锏便要替我报仇,那个神仙又一指,他那两条锏忽然变成两条大蜈蚣……”
    袁朗亦用双兵刃,闻言感同身受,指着牛皋惊叫道:“那蜈蚣也咬在他手腕上?”
    李逵摇头道:“却是不曾,那两个蜈蚣一扭,都咬在俺的屁股上。”
    袁朗吃了一惊,又不由好笑:“缘何只咬你?”
    牛皋嘿嘿笑道:“只因小弟我拔出双锏,口中说的是:你这位老神仙本事高明,然而你伤我哥哥,小人虽然没本事,也要和您老人家拼命啦。他见我又讲义气又有礼貌,便不叫蜈蚣咬我。”
    众人听了满脸古怪,都好奇道:“那铁牛却是如何说?”
    牛皋笑得更加痛快:“他说:粘羊毛的小猢狲,装老鬼的小杂毛,爷爷乃是有名的好汉黑旋风,识相的夹着你那小鸟儿滚远了,不然看见没看见爷爷这两把大斧?这就把你剁了包饺子吃。”
    众人哈哈大笑,都好奇道:“他遭大蝎子蛰、大蜈蚣咬,却又如何?”
    李逵神色激动起来,大声道:“俺不慎着了道,僵死了动不得手脚,牛皋也看出对方高明,便跪倒磕头,求人家饶我性命,那神仙说,你若要他活命,去替他吸了伤口毒汁,他自然得活,不过你却难逃一死,这般一个换一个,阎王爷那里便好交待!我这个兄弟听了,毫不犹豫,对我道:铁牛哥哥,老母和明月妹子,你都替我照顾好,说着就吸了我的伤口……”
    杜壆听了大惊:“屁股也吸了?”
    李逵傲然道:“我这个兄弟的义气,到了关键处才得见,俺那屁股,数日没洗,他也不嫌……”
    话犹未了,已遭牛皋捂住嘴:“你现在说,我还觉得欲呕,娘的,不许说了,总之我吸了他毒,却也没死,那个神仙本来也不要杀我等,只是惩戒一番,见我两个是好汉,便要收我们做个徒弟。”
    众人听了大为佩服,本来见这两个憨憨的,那些新兄弟多少有些小觑,此刻却都翘起大拇指,诚心诚意喝彩道:“好汉子,有义气,端的奢遮!怪不得神仙也动容,要收你们做徒弟。”
    李逵挣开他手道:“我两个便说,要去想帮哥哥打仗,又都有浑家,做不得道士。”
    牛皋抢着道:“神仙便说,不要我们修道,只要有个师徒名分,便好相助,不然哥哥的敌人,法力惊人,便是樊瑞哥哥也多有不及,我两个若不要他助,来了也只白送死。”
    曹操听了暗自吃惊,皱眉道:“我久闻梁山过去有个当家,唤作‘入云龙’公孙胜,后来离山探母,一去不归,晁天王数度遣人寻他不见,只知他有个师父叫做罗真人,功参造化,这个神仙不把樊瑞放在眼里,难道是入云龙,甚至是罗真人么?”
    那两个齐齐把大脑袋摇了摇:“非也非也,我两个拜他为师,他才说出真实姓名,却是叫做鲍方祖,一向在碧云山修道。”
    牛皋补充道:“我们师父说他打坐时,算到天机忽然大乱,本来是胡盛汉衰的大势,如今却有了大转机,其中关键却在哥哥身上,他虽是方外之士,毕竟也是汉人,因此不得不出一份力。本来现在不是他出世之时,但哥哥将逢魔劫,却是天机反复所至,因此要借我二人之手,助哥哥安渡此劫!”
    曹操想起此身来历,心道:“我若不曾觉醒前世记忆,武大郎早为枯骨,以如今之朝廷,天下纷乱,已在目前,说我扰乱了天机,倒也不错。看来这个鲍方祖,果然有些真才实学,怕不真个是神仙中人也!”
    于是笑道:“既然如此,他传了你二人甚么法宝、本事,能助我渡劫?”
    两个黑汉闻言,顿时嘿嘿而笑,牛皋得意洋洋把大脚一伸:“哥哥请看,这双草鞋虽然看着破旧,却是仙家法宝,唤作‘破浪履’,小弟穿在脚上,任他惊涛骇浪,也只如走平地。”
    众人听了大为羡慕,尤其是闻人世崇、张横这些水上讨生活的,都怪叫道:“我等空练就一身本事,不及他草鞋两只,气煞人也。”
    李逵亦是洋洋得意,从怀里摸出三寸长一支小箭,展示给众人看:“我若不说,兄弟们也不知,这个却不是娃娃的玩具,乃是仙家法宝,唤作‘穿云箭’,若遇见妖人们腾云加雾,只消抛出此箭,便能百发百中。”
    刘延庆凑上前,睁大了眼细瞧,叹息道:“我如何便没这等仙缘?这个穿云箭,倒似为我定做的一般。”
    李逵笑道:“定制的果然也有,却不是给你!”对曹操道:“哥哥,你可是新近得了一匹宝马?”
    “宝马?”曹操想了想,他此次来汴京,骑的是扈三娘的胭脂马,后来上阵厮杀露了形迹,连马带铠甲、大槊,都由石秀等带了去,混入军中,得了童贯所赐,自家当年的铁槊,马却是普通战马,征王庆时换了一匹好的,却也称不上宝马二字,当下茫然摇头。
    李逵奇道:“莫非师父本事有限,其实算错了?”
    牛皋点头道:“也未可知,当时我听得就觉奇怪,说什么‘你们把此物给你们哥哥新收那神驹一看,它自知用法。’呵呵,便跑得再快也不过是个畜生,如何便能自知用法?”
    他这番话说出,众人神色不由古怪,纷纷看向马灵。
    马灵干咳一声,神情不善看向牛皋:“这位兄弟,在下马灵,绰号神驹子,你们师傅所言之神驹,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并不是指畜生?”
    牛皋把大腿一拍,冲着李逵嚷道:“铁牛哥哥,小弟怎么说来?我就说师父本事通天,怎么会算错,你如何便想不到神驹可能不是神驹,而是神驹子,就仿佛豹子也许不是豹子,而是豹子头!”
    李逵连连道:“对对对,黑风也许不是风,而是黑旋风,孟德也许不是曹操,而是我哥哥。”
    曹操眼一翻,心道:这却未必。开口道:“那个鲍神仙果然神机妙算,竟然连神驹子入我麾下也能算知,这也可见,我和诸位兄弟的缘分,早有天定。究竟让你们带了甚么物事与马灵兄弟?”
    众人都好奇看来,马灵更是振奋期待,他是修道的,比之旁人,愈发明白按照李逵二人所说手段,那个鲍方祖高明到了何等地步,因此对于这等人物的馈赠,当真是热切无比。
    有分教:一向征尘不胜嘘,从来宝贵是家书。道途喜遇同乡客,把酒连宵话往初。
    第310章 纵横沁水连环计
    在一众人期待的目光里,李逵将大手探入怀里,掏来掏去,神色渐渐变得僵硬。
    “铁牛哥哥,你莫非竟弄丢了?”牛皋瞪大了眼,惊声道:“我说放在我的怀里,偏你要夺了去收着。”
    “放屁!”李逵一边掏摸一边发怒道:“我是大师兄,你是小师弟,宝贝自然由我收着……咦,难道竟遭贼摸了去?”
    时迁一听连忙高举双手,示意无辜。
    曹操安慰道:“莫要着急,好好找一找,若是没有,多半是方才落入了水里。”
    马灵呆呆张着口,满脸紧张,这个宝物要是丢了,他能活活憋屈死。
    说话间,李逵那手已经摸过了肚皮,直探入裤带里,只见他收腹哈腰曲腿,姿势甚是不堪。
    牛皋见了笑道:“莫不是弄丢了宝贝,要用自家宝贝赔么?”
    话音未落,李逵脸色蓦然一喜:“啊呀,好个蛋子,竟溜到了这里。”
    说着将手一抽,张开手掌,但见一颗土黄色圆珠,大如鸡卵,通体浑圆,望将过去,圆珠那抹黄意深浅变幻,便似乎有无数山峦起伏不定。
    李逵对着一吹,吹掉了两根弯曲黑毛,喜滋滋地递到马灵眼前:“这蛋子滑溜溜乱滚,幸好不曾丢,师父说你自知用法。”
    “啊呀呀,竟是土灵珠!”待看清那黄珠子模样,马灵本来嫌弃的神色瞬间化为迷醉,一把拿在手中,不错眼地盯着看,几乎欲要落泪,颤声道:“土金相生,有了此宝,马某之道成矣!”
    说话间屈膝望南面一跪,诚心诚意祷告道:“晚辈得蒙真仙赐下此宝,他日若有寸进,皆是前辈之恩德。”说罢连连叩首。
    曹操等人不懂这些术法,但见马灵这般做派,自然猜出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宝贝,甚至犹在牛皋、李逵的法宝之上。
    刘延庆好奇道:“马将军,你那金砖法,已是罕见的本事,这颗小小珠儿,莫非比金砖法还要高明?”
    马灵眉开眼笑道:“不瞒老将军,金砖法不过是外物小法,然而这颗灵珠,实乃天地间一桩异宝,马某得了此宝,足以为成道之基也,至于用处,更是多多,待他日上了疆场,老将军且看马某手段么。”
    卞祥忽道:“神驹子,此宝若是这般奢遮,你如今可能敌住乔国师么?”
    马灵听了神情一凛,想了片刻,方缓缓道:“乔国师术法通玄,若是以往,远不是他对手,但有了这般至宝,纵不敢说敌得过,至少能与他抗衡一番。”
    卞祥笑道:“若是能抗住此人,晋王败则必矣。”
    刘延庆惊异道:“这个甚么国师,莫非也是左道之士?”
    曹操道:“老将军容禀,此人卞祥等已同我说过,乃是陕西泾原人士,姓乔名冽。此人自幼好使枪棒,后来游崆峒遇得异人,传授一身幻术,能呼风唤雨,亦能驾雾腾云,江湖人称‘幻魔君’。”
    刘延庆听得咋舌,摇头道:“这等好本领,可惜却助纣为虐。”
    曹操摇了摇头,冷笑道:“这事若说来,倒也是桩笑谈,原来此人曾云游至安定州,恰逢那处大旱,五个月不见滴雨,官府悬赏三千贯祈雨,正是这个‘幻魔君’揭榜登坛,一番施法,甘霖普降,谁知要领赏钱时,库吏欺他是个外来汉,无根底,只拿了三贯钱打发他,惹得此人大怒,一顿拳脚打翻库吏,没几日,伤重死了,州官便下了公文,要拿乔冽问罪,乔冽连夜逃回老家,背了老母逃去江湖上,起个法号叫乔道清,机缘巧合结识了田虎,田虎惊其道术,封他护国灵感真人、军师右丞相,以国师相待。”
    杜壆、袁朗等人听了,都不由冷笑道:“三千贯赏钱求雨,分明求来了雨,却只给三贯,换了我等,连那州官也要打死,此意方平。”
    刘延庆亦叹息道:“想那个小小库吏,难道胆子包天,敢这般贪墨?那些墨下的钱财,大头想必都是州官得去。唉,朝廷尽以此等人牧民,以至于烽烟四起。”
    李逵却皱眉道:“这个姓乔的,必然是俺梦见的妖人无疑!待遇见时,先自一斧子劈他两半,叫他害不得我哥哥也。”
    众人听了都笑,曹操亦笑,忽然心中一动,暗自忖道:不对呀!卞祥早同我说过,晋贼余众,唯这个“幻魔君”最为奢遮,我等一路沿河而上,诸处反军奈何不得,自然快马报于田虎,那乔道清既然有呼风唤雨手段,掀波造浪,自然不在话下,这一节我本有所料,原是准备不到沁源便下船,自地面上杀将去,缘何在李逵梦里,我兀自着了妖人的手脚?
    他拉过刘延庆,将这番想法一说,刘延庆也严肃起来,思考一回,猜测道:“若这般说来,不外乎两般情况,或者有什么变故,以致我们不得冒险开船赶路;或者就是那厮提前杀了我等一个冷不防!”
    曹操道:“必然如此!然而我等在水上,消息不同,能有甚么变故?依末将看来,怕是还以后者居多,如今虽有李逵等相助,我等亦要小心。”
    当即嘱咐水师众将,日夜细察,稍有不对,便来禀告。
    又两日,船队过了晋城,驶入太岳山脉。
    晋中地形,三道山脉自北及南,形成一个川字,左为吕梁,右为太行,中间则是太岳,一道沁水,却又恰好顺着太岳山脉中间穿过,船行其中,两面皆是崇山峻岭,中间峡谷里弯弯曲曲一道碧水,随着山势起伏,或急或缓。
    曹操在甲板上观摩形势良久,忽然有所醒悟,连忙唤来闻人世崇、张横两个,嘱咐他二人且不急赶路,每日多停泊两个时辰,派人上岸去广伐树木,全军一起动手,尽数都制成长长短短的木板木棍,并大肆采摘野藤,搓制成手臂粗的绳索,都搁在船上备用。
    如此又行五六日,始终无事,那船上木板藤索,已如山积,这一日将及合川县时,闻人世崇匆匆而来,一脸钦佩之色,禀告道:“哥哥果然神机妙算,今日我看水位却低了许多,只将将能行楼船,多半便是贼兵搞鬼。”
    数日来,曹操心中一直戒备,此刻闻言精神一振,立刻下令船队暂缓,走去甲板一看,两边河床果是露出许多,再看那些露出的部位,泥土湿润,显然水位是近日才降下的。
    曹操冷笑道:“原来如此!必是贼人前面筑坝,拦住了河水,待我船队到时,放出大水,那乔道清趁势做法,兴风作浪。”
    再往两边一看,山岭高耸,壁崖千仞,却是无法上岸,心知敌军必然也是算准了此处地形,一旦舟翻船覆,却是连逃生的机会都渺茫。
    刘延庆听闻消息,出来看了一番,点头笑道:“果然都被你料中,如今正可施为。”
    曹操大笑,令人将历日存下的木板木棍、滕索等,按着楼船在前,走舸在后的次序,或三五艘、或十余艘,都以木板串联,再以藤索固定,要将所有船只尽数连在一处。
    刘延庆兴致勃勃看了一回,忽然失笑道:“吾尝闻昔年曹孟德征战赤壁,以铁索结成连环船,不料冬日里一场东南风,遭了火攻败北,今日你效他故智,不怕敌人火烧么?”
    曹操笑道:“计无高低,应时而用之,即为好计也。今日乃是西南风,我等自南及北,他如何烧得?再说不见我没用铁索么?真到急切时,大斧头斩断藤索,船队自解也。”
    刘延庆见他思虑周全,越发佩服,却不知曹操前世因连环船大败于长江,以至霸业难成,如今重施此计,心中那番痛快,却非别人所能想见。
    忙到下午,大小船只尽皆相连,此时西南风颇劲,曹操下令各船鼓帆向前,轮车亦教踩起,便如奔马般昂然上行。
    向前行了一个多时辰,忽闻天崩地裂一般响动,曹操哈哈大笑,大喝道:“都抓好了!”
    转眼之间,便见银浪滔滔,自峡谷间排山倒海般撞将来,冲在船队上,溅起数丈高的巨浪。
    宋军见了这般水势,都不由失色骇然,若是曹操不曾施展此计,这般峡谷、这等水势,莫说那些快船、走舸,便是楼船,亦不免翻之覆之,两边悬崖这等险峻,谁能攀爬的上?只怕除了少数几个水性极好的,余者尽数要做鱼鳖。
    然而如今情形却又不同,数百条船儿,都以巨木古藤捆扎如粽子般,偌大一个整体,又是结实的楼船顶在前面扛着巨浪,虽不免被水势冲得不断退后,却依然稳如磐石,丝毫不见翻覆之险。
    那水也不知道晋军存了几天,但放将下来,也不过是一股大浪,不多时便自消宁,只是水位比之先前,高了两倍有余。
    曹操高立在楼船三层,意气风发,大喝道:“向前、向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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