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被拦住,忽然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
    “还差多少?”
    那人平静地问。
    “什么?”
    温禧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还差多少钱要还?”
    时祺又说了一遍。
    “已经都还清了。”
    她的心防被这个动作陡然敲开,而后碎裂。
    “不多了,已经差不多都还请了。”
    温禧重复说了两遍,擦门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变得格外缓慢,从喉咙里往外挤字,回答他的问题。
    紧接着,她丢开抹布,做了个令他意外的动作。
    “时祺,现在是我配不上你了。”
    温禧用手去捧他的脸,将当初那句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他。
    她现在还保持一种表面上的清醒,但理智却好像醉意发酵后上浮的气泡,在逐渐离她远去,停留在海面上分崩离析。
    剩下一腔与生俱来的勇气。
    他的心蓦然一疼,像被光薄的利刃划开。
    和他当初的原因一模一样。
    直到如今,她不断退缩的原因终于像被剥开的洋葱心,暴露在他眼前,发出浓重呛鼻的气味。
    时祺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她心有芥蒂的原因。
    温禧曾识他于微时,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刻,而后他摇身一变成为上流世家的多金公子,她因此而成为自己最嗤之以鼻的人。
    一场高门宴会,好像又将她苦心孤诣粉饰的太平掀开,露出内里的败絮。
    “其实我现在过得也很好,”
    她吸吸鼻子,像飘零的浮萍,自顾自地呢喃,说拙劣的谎言,骗给自己听。
    借助醉意,温禧终于或多或少地展现出脆弱的那一面。
    “从前是我不好。虽然跟你经历过很多,还做过不少兼职,那时候我说能体会你的感受,是我太自大了,现在自己经历了才知道。”
    阴差阳错,温禧现在成为陷入深渊的那一个。岁月将给予她的偏爱尽数剥夺。
    “不是那么容易的,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酒精的副作用让温禧的情绪来得极快,她颤声说,眼尾的水汽像是珍珠,越聚越多,终于有山雨欲来之兆。
    “怎么现在开始道歉了。”
    时祺心如针锥,用手掌包裹住她的纤指,缓慢地从自己的脸上放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小满,”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看他。
    “我们先一起先把门清理干净,好吗?”
    时祺注视着她的脸,沉声温柔地哄。他伸手,不敢使力,只在水珠滑落时,指尖才轻轻扫过她的眼尾。
    “那好吧。”
    匆促之间,他转移话题太过生硬,好在她醉意十分,没有瞧出端倪。
    但两人配合得当,比在舞会上跳华尔兹时更胜一筹,在苦中作乐时,反而拥有无可比拟的默契。
    在这一刻,头顶上的感应灯时亮时灭,每闪烁一下,撞入眼帘的都是温禧更灿烂的笑。
    温禧因酒醉,对情绪更不加控制,悲喜都形于色,笑时樱唇张合,颊边涌起小小的梨涡,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笑得太好看,将他深深迷住。
    一个西装革履,芝兰玉树,一个曳地公主裙,清丽艳绝。两人虽着盛装,却在认真专注地擦防盗门上的污痕,有种滑稽的黑色幽默感。
    好像这个世界本该如此。
    他们视线相撞时,相视而笑,好像从前那些旧事纠葛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再荒谬的现实,只要有人陪伴,都不会很糟糕。
    这是他认识的温禧,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候,也会心持骄傲,笑得漂亮。
    这才是公主的意义。
    她不愿意依附任何人而存在,她本身就是一棵独立生长的树,依山傍水,深深扎根在土壤中,获得自己生长的养分。
    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因为这样看不起她,但他永远不会。
    两个人在昏暗的走廊里努力许久,肮脏的防盗门终于焕然一新,终究大功告成。
    “辛苦了这么久,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房间里灯火通明,时祺的视线停留在她泛红的瓜子脸上,开口对她发出邀请。
    他的反问诱人,像伊甸园里那只红苹果。
    温禧抬头看他,年轻男子一双眼温情似水,漆黑地,深不见底地,好像能在顷刻之间就将她吸收进去,她微颤的心神被蛊惑了一瞬。
    他刚刚帮了自己,好像并不是坏人。
    于是温禧愉快地答应。
    “好啊。”
    第59章 褪尽
    说完, 温禧将自己完美代入邀请客人的屋主,往后退步,在狭窄的门道上给时祺留出空间。孰料地主之谊还未尽到, 后退时脚下又平地趔趄。
    糟糕, 对客人失礼了,她不妙地想。
    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帮她从身后将平衡稳住。
    “不好意思啊。”
    温禧对着空气抱歉,微哑的声线像是被酒浸湿,格外醉人。
    “小满, 往前走。”
    她大脑宕机, 不知这是谁家, 鬼使神差地听他的话往前走。
    家是一个人最私密温馨的地方,明亮的灯光下,时祺凝神打量四周, 房间是简装,地板上贴着最廉价的白瓷砖, 没有花纹, 踩上去冰凉彻骨。
    门口放着两双粉色的毛绒拖鞋, 看起来都是女孩的鞋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