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心意一致,气氛便融洽许多,至少萧仲文不再冷眼待他,余穆尧愉悦极了,一整日都是笑逐颜开。隔日归途时,小贩在他眼前摊开面饼,那滚油烙着他胳膊,他疼得抬起连呼了三口气,头却埋在竹笠下边古怪一笑。
    那贩子毛骨悚然,哆哆嗦嗦又摊了两张面饼,忙不迭往他怀里送。
    萧先生往日爱吃这个,他裹着一身葱油味回来,见萧仲文执筷,已在院子里吃开了。
    “先生也不等我!”他佯装嗔怨,嬉笑跑过去。
    “饿了。”萧仲文往嘴里塞了口米饭,“东西备好了吗,我们三更便走。”
    他拍拍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齐了,水粮,药粉,衣物,防身的武器,咱们晚些走水路过去。”
    萧仲文点头:“今日路上可有见闻。”
    之间他从不问这个,余穆尧一时惶恐,一下道了个清楚:“今日一路上都很顺畅,只是驻守青煞山的剑盟弟子愈发多了,进出的人多,抬出的尸体也不少,剑盟好似不计得失,非要将师父他二人揪出来似的,我也依然没能打听到师父的情况,我找不到,他们也没找到,除此以外,倒也没发生什么稀罕事情。”
    萧仲文“唔”了一声,面色冷淡,余穆尧绞尽脑汁将这些日子打听的事全给他倒出来:“民间在传,皇室已变了天了,师父涉及的那案子,实则是剑盟潘阎做鬼,而潘阎又是皇室六王爷的人,从这一案中,一下牵扯出许多与六王爷相干的事情,私吞国库,收受贿赂,偏信道士邪法,虐杀百姓以续命,等等,更要命的,是有证据控诉他里通外敌。”
    “朝廷如今看着不动声色,可那潘阎已失踪多日,六王爷也被软禁府中不得外出,百姓众说纷纭,因这事涉及皇家颜面,六王爷的势力已被悄悄剿除,而六王爷实则暴毙府中了。”
    他竹筒倒豆一般,兴致勃勃说着,萧仲文嘴里卡着根鱼刺,刮着舌头了,忍不住皱了皱眉。
    “民间说,百姓说,这些流传在嘴巴上的东西,多是真假参半,混淆视听。”萧仲文疼得轻轻抽了口气,“便是人亲眼所见的,都会有假,何况流言?流言之所以泛滥,是因为背后有股势力在煽动它,为的就是让百姓看到他们想让百姓看到的。”
    “此类事关国本的秘闻,必然不会是表面呈现得那般简单,你若要探得真相,就须得亲身涉入其中,其中艰难险恶,断不是道听途说一番能够做到的。”
    萧仲文说完,见余穆尧歪头巴巴盯着他瞧:“怎么了?”
    余穆尧收回眼神,微笑说:“先生懂得真多,说话也好听,我听先生说话,觉得很悦耳,很享受。”
    萧仲文唇角一勾:“是吗。”
    余穆尧回过神来,慌忙捂住耳朵:“别骂别骂,先生别骂。”
    萧仲文好笑,又问他:“还打探到了什么?”
    余穆尧想了半天:“若说煽动流言,有位叫尽道先生的人,近日来风头正旺,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他……”
    萧仲文执筷的手一顿:“哦?”
    余穆尧说:“听说这人总神出鬼没,他的文章总印在话本子里,画集里,却被人争相传阅,甚至有人倒卖敛财,也不怪他神秘,毕竟他写的都是不能摊在官兵眼皮子底下言说的东西。”
    萧仲文垂下眼去,余穆尧又道:“我虽没看过他的文章,但听闻师父出事那年,是他力排众议,抽丝拨茧,分析案件桩桩疑点与细节,叫众多百姓相信了师父有所冤屈,如今师父果然没死,百姓自然也就更信服他了。”
    余穆尧越说便越来气:“若到此为止,我敬他的睿智与远见,本来十分想与他结识,只是后来听说,他后续所写文章,虽是抨击剑盟,但通通都是站在朝廷这边说话的。”
    他话到激愤处,抬手,砰砰重敲两下桌沿:“谁人不知剑盟就是为朝廷作伥的走狗呢,他一边踩着剑盟,又一边舔着朝廷,这不是两相矛盾,明抑暗扬吗,说到底,此人表面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想来不过就是为了入朝为官,飞黄腾达罢了。”
    萧仲文神色不定,筷头停在碗沿,半天不动。
    余穆尧不屑道:“我尤其痛恨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萧仲文脸沉下去,眸色渐深。
    余穆尧愤愤又道:“兼又奴颜媚骨。”
    萧仲文把筷子一撇,手放下了。
    余穆尧骂痛快了,临了还得唾骂一句:“呸,一肚子坏水,虚伪,小人。”
    萧仲文起身走了,余穆尧一头雾水,追着他背影疑惑喊道:“先生,你怎么不吃了?”
    萧仲文说:“没胃口。”
    房门啪一声重重闭上,余穆尧看这腔这调,便知是萧仲文动了气了。
    又怎么了呢,余穆尧咬着筷头想,大为苦恼,是嫌见闻说得不好,还是嫌他骂得不够爽快。
    他捡起一旁的碗,将肉菜扒拉进萧仲文的碗里,小心端着,一颗头探进萧仲文的窗里。
    “先生,饭一会儿要凉了……”
    啪一声,萧仲文手一扇,窗子一闭,余穆尧红着鼻头出来,落了一鼻灰。
    第53章 残章
    暮来朝去,日薄西山。
    余穆尧怀里搂着行李和剑,枕在院中石桌上昏昏打起瞌睡,檐角滴落早时的残雨,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仲文走出门来,扫了他一眼,眼里带刀,随即眼神一收,抬步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