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卫青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以前的那些情人,都是些,玩物,是不能与我等相提并论的,你可以理解为,朝中人将你视作男人,可一旦与我有什么牵扯,那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你原来是个女人,尤其是你还想这样随便……这简直是告诉所有人,他们都可以找你!而你,是没有办法全部拒绝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公用的鸡呗。
    韩盈心中多了几分寒意。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村里那些失了丈夫的寡妇,为什么要立马改嫁?不是她耕不了地,只要孩子没那么多,她是能养活一家人的,可周围的男人不让啊,传些谣言都是轻的,出门,会被揩油,在家里不出门,照样会遇上白日踹门,夜晚翻墙强迫的事情,而她作为受害者,反而会被反污一口是她主动卖的!
    如果父家的兄弟,夫家的兄弟都不能庇佑,以及半大的儿子无法护住她,她还不想做村妓,那就只能赶紧给自己找个新主人,又或者找一个或者几个固定的人,抵御全村男人的觊觎。想一个人硬抗的话,不好意思,那这些人照样一边上,一边说她是鸡,还不如承认了,至少还能收点钱呢!
    官场,或许更加‘文明’一些,没有那么多暴力,但当她不在官场‘守贞’,那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必然和对寡妇一样甚至比寡妇更加糟糕因为她是主动表示‘开放’的。
    反正那么随便那为什么不能和他们玩玩?
    她当然不够好看不符合主流的女性审美可她也没有丑到到让人提不起来兴致更不要说还有征服列卿的快感男人在这方面总会有无数自信恐怕三十不四十岁以下的男人都敢找她约。
    她拥有权势的确能拒绝极大一部分人甚至还可以挑选一下找几个年龄相仿外形也说得过去的男人但这些人也必然都已经有了家室也很难保证干净由于男女生殖构造的差异性病怀孕的风险都将由她承担更不要说这种混乱的关系带来的一系列麻烦!
    “我知道。”
    韩盈总算是抬起了头她没有了伪装的温和但依旧平静:“我从一介黔首走至今日什么没见过?”
    原以为刚才那话能让她冷静下来放弃这个主意可没想到韩盈竟然说她知道这让卫青更气了:
    “你知道怎么还不听劝?”
    韩盈看着他眸中的异样更多了。
    卫青出身奴仆那种环境不会比村里好多少甚至会更糟糕因为村里至少大家都是民哪怕女人是二等公民真急了她还可以去告亭长甚至跑到县里乃至拿一把刀将敢动手的人给杀了别管她日后的日子会不会更难过
    在法律上她算是无罪。
    但对于奴仆尤其是女仆来说她们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在朝不保夕苦役和鞭子太多的境地这种事情也算不上什么伤害很多女仆会主动的利用此事来依附能保护自己带来利益的人甚至会很高兴自己有这样的魅力。
    很难说卫青的母亲姊妹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自愿亦或者环境洗脑的自愿与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卫青看到这些不奇怪可他竟然会如此激烈的劝告她说明他能理解明白这不是谄媚不是‘爱’这个男人不是女人觉着自己有魅力而是伤害是弱者无力自保下的无奈选择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一个目前还没有‘烂掉’的男人实在是让人很有好感再加上他的身份和成就……
    坏了她有些想把演戏变成真的了。
    反正都要挨骂她真吃到嘴里明显比凭空挨骂值啊!!
    第401章 拖你下水
    这可是卫青啊……
    高压之下,人总是会克制不住的去寻找一些刺激来释放压力,又或者寻找其它补偿来平衡自己遭受的损失,这样的危险的念头一出现,便如落在秋日草原上的火苗,瞬间疯狂蔓延成熊熊烈火,让人无法遏制。
    抿了下唇,韩盈拿起觥杯,又饮了一口酒,她深呼吸,尽力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将军,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说为何想这么做,如何?”
    韩盈的语气依旧平和,她看着卫青,目光温柔而又坚定。
    这不是无知之人在得知世界残酷一面后会有的姿态,那应该是惶恐,畏惧,再次也是迟疑与犹豫,开始思索自己能否承担这么大的代价,而这些,她都没有。
    她是真的知道自己有可能遭遇什么,而非一句假话。
    知道,还要这么做,那肯定有必然为之的缘由,或者是避免的方法,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有必要听一听。
    “我有些失态了,见谅。”
    压下愤怒,卫青调整好心态,微微颔首:“你说就好。”
    说着,他举起觥杯,示意与韩盈敬酒。
    这就是饭桌上讨论事情的好处了,可以有一些合理的动作来缓解直接谈话中,过于激烈、不合适宜的话语,让气氛重新变的缓和起来。
    见卫青敬酒,韩盈也举起觥杯,同饮过后,她再次开口道:
    “将军也知,我等女子为官,虽说有能为在,可实际上,也是时局相助,与陛下改弦易辙相合,才有了这千古未有的改变。”
    是不是千古不好说,但如此大规模女性有正式官秩的,也的确是第一次出现,卫青目光也缓和下来。
    他有些明白韩盈的目的了。
    韩盈是女官中最大,最不会受到恶意揣测的人,毕竟在她来到长安后,除了陛下,与她共事的男人,起步年龄在四十岁,甚至不乏五六十的老头,实在是没有什么瓜田李下之嫌,但,她往下的那些女官呢?
    肯定会有更多年龄相仿的存在,说不定就会有人像他们这样,借机陷害,甚至还会出现上官强迫等糟污之事,一旦爆出,韩盈将极难处理,更会影响到朝中别的女官立足。
    她肯定意识到了这点,并想趁这个时机,提前处理这种事情,只是……
    这要怎么利用此次陷害,以及防止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呢?
    卫青想不到,不过,他没有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劝道:
    “如今情形,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就是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事业想想。”
    “我正是因此而为。”
    生拉硬扯的拽着这些有能力的幸运儿走到至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韩盈对自己建立的尚院署有多么重视,倘若卫青真有恶意,早就会拿此要挟,根本不用她说,现在特地提,是反过来让卫青明白她不会作死。
    “只是无论什么改动,只要底层支撑的根本没有变,那不过就是在旧有秩序上进行一些调整,本质上来说,并未动摇什么,所以旧有的影响永远会根深蒂固,今日之事,也绝非我一人所遇,也不会仅此一次。”
    这段话涉及的内容太多,即便有军制改革经验的卫青,也有些难以理解,他不由得问道:
    “这底层支撑的根本是什么?”
    真的,抓重点不要那么快还那么准啊!
    有些东西,韩盈是真的不想说,毕竟很容易转过头来坑自己,但不说吧……又解释不清楚,她想了想,开口道:
    “这讲起来有些复杂,我给将军举个例子吧,假如说,现在有一个匠人,他研制出来一种新弩,三百米内,射击误差在两寸之内,箭头经过改良,可以穿甲,最远可以射至五百米外,上有共有十五支箭的箭匣,射完后,可迅速更换箭匣,其制造成本和黄肩弩相同,拉紧方式……加一个脚踏装置,以全身使力,普通将士也可拉开,您觉得会发生什么?”
    弩,几乎可以说是最接近后世□□的存在,而西汉在弩的研制上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黄肩弩,最长射程四百米,上面有望山和刻度,也就是瞄准装置,能够大幅度的降低训练士兵射击精准的时间,但缺点也很明显,因为还是由手臂拉动弓弦,只能由身强体壮者才能使用。
    可即便是这样,黄肩弩在战争中仍旧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是如今步兵克制骑兵的有效武器,当然,谁也没有规定会用弩的只能是步兵,骑兵也可以装备弩箭,所以卫青在出征的时候,也会挑选一部分能够使用黄肩弩的弩兵,远距离先射几轮消耗敌人数量,近了之后换长兵器也是基本的作战技巧了。
    而韩盈形容的这种弩,基本上已经达到了初级□□的状态,其优势性不言而喻。
    一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家,显然要比韩盈更加清楚武器的特性,过往的所有经验,都让卫青明白这种弩并不可能出现,或者说出现,也会在重量,大小,制造成本上,有着极大的制约,但既然是虚构,就姑且当它和现有的黄肩弩相同,如此再想——
    “如果真有此物,几乎可以直接用步兵对阵匈奴骑兵了。”
    卫青微微拧眉:
    “弩箭射上几轮,匈奴人必然伤亡惨重,哪还敢进攻?倘若陛下没有外征匈奴之意,那边郡多组建弩兵,便不用太担心匈奴大军入侵,而我对敌匈奴所训练的战术也可以停止,放弃骑兵冲锋,继续过往的骑……不,脚踏需要骑兵停下射击,那还需要一部分擅长冲锋的骑兵进行追击,但数量不用太多。”
    说到这里,卫青停顿了一下,总算是理解了韩盈的意思:
    “如此,整个汉国的重心,都会放在训练弩兵,以及如何制作这种弩机和箭上,倘若能大量制作,那对阵匈奴取胜的难度将会降低数倍,这倒是好事,可惜,这种神兵利器,恐怕根本做不出来,倒是女官,虽有医术,却并非如弩这般改变太多人,也并非彻底掌握在手中……着实有些不妙。”
    “正是如此。”
    韩盈垂眸,她向前靠了靠,手臂支在案几上,托着脸颊,轻叹:
    “如沙中建屋,根基不牢,自会有人想要动手,再加上过往观念,前路简直是遍地荆棘。”
    这是示弱。
    前路当然不怎么好走,甚至随时有倾覆的危险,但这不代表韩盈以及她手下的那些女官现在过的糟糕啊。
    权力在握所能得到的,绝非一句能处置手下人性命的‘掌控欲’能够概括,之前,整个上谷郡城都在围绕着她服务,因她喜而喜,因她怒而怒,而韩盈手底下的那些女官,哪个在此之前不是连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
    如今为一家之主,不说在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不必晨昏定省,被公婆磋磨,丈夫甩脸色,有什么想玩的,想买的,都不用愁家里人不允许怎么办,更不要说社会价值所带来的精神愉悦,也就是古往今来在这方面的洗脑太严重,事实上,她们个个都已经达到了主父偃的成就好嘛。
    可是世人大多不提主父偃全家族灭,而是抓着他生前享受和政绩大肆吹捧,反倒是卫子夫,没人提她从舞女成了皇后三十年来多么风光无限,非要扯着跟儿子起兵,失败后全家就剩一根独苗多惨多可怜,和后世拍撒切尔夫人电影一模一样,哪个失权领导人的晚年好过了?赵武灵王还活生生饿死在沙丘呢!
    这种‘普世价值评价’,谁信谁是蠢货。
    坐在对面的卫青有些沉默。
    和过往那由足够自信所撑起来的温和不同,此刻的韩盈看起来很是无力,需要靠在案几上,才能支撑住身体。
    护住那些女官,抵御周围永不停歇的刀光剑影,殚精竭虑的去想未来还会经历的风险,怎么不难,不累?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脆弱,只是不肯示于外人而已……吗?
    数月前在宫内直接说要拿自己当诱饵的,此刻连他都要利用的女人,谁信她脆弱谁是傻瓜!
    卫青还没有没忘记韩盈刚才提出的什么,不可否认,她的确压力很大,有些撑不住也不足为奇,但把脆弱表露的这么明显,那就有些虚假了。
    他很想生气,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那是她的战场,做为此刻唯一的‘将军’,为了达成目的,示敌以弱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她又不是在做什么恶事,她与她的手下,是在治病救人,是在勤廉为政,活民无数,而非鱼肉乡里!
    一个有那么大能为的好官,只因是个女人,就要被除之而后快吗?
    卫青握了握拳,随即又有些无奈的松开:
    “所以,你打算怎么应对?会不会置自己于险地?”
    “这些想要陷害将军和我的人,是等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要出手。”
    卫青明显有缓和的姿态,韩盈自然要紧跟上,她略微有些迟疑,还是直言道:
    “据我推测,此次下手之人,可能会是最近有名的齐人少翁,周夫人,及太医院所勾连的少府中人,之前陛下就已经要我调整太医院,因此次战事,我便答复陛下,返回后在进行改动,他们恐怕有些不能容我,太医院原属少府,能穿线搭桥在一起也不足为奇,如此,便有了这些宫人的栽赃。”
    “我回去,必然要整治太医院,之前我只是想轻微调整,现在……下手肯定会重一些,他们等不了,肯定要尽快反击,而那齐人少翁,不过是假做鬼神,哪敢让我在朝堂上多留?怕更是要早早的开始动手了。”
    “齐人少翁……原来如此!”
    医药和军队跨行太过严重,卫青也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仇恨,此刻韩盈一说,他才想起来女医在民间拆穿了不少身为骗子的巫觋庙祝和方士。
    倘若这齐人少翁真的有问题,就算他没有参与此事,那在韩盈的威胁下,也会加入反对的势力,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肯定会有人主动拉拢他,而这样一来……
    “谶语,他必然要做个预言。”
    作为土生土长,最熟悉现在常用手段的卫青立刻道:
    “朝中知晓此事的人不少,他不会直接冲着你来,再加上周夫人引荐,那肯定还是要先损伤我。”
    韩盈点头,接道:“至于谣言,我与将军总共也未见几面,比起来其它,我觉得私情更为可靠一些,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人肯定要先做些铺垫,等世人生疑之后,再有人直接指证。”
    “那玛瑙珠链便是关键了。”
    一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确定了陷害的整套流程,不一定完全准确,但肯定和这大差不差,毕竟这些人的职位和能力,以及卫青和韩盈的情况,使得他们只能使出这些的手段。
    其实此计已经足够狠毒了,但没办法,皇帝就是更加信任卫青,而韩盈早回去一步,提前上了眼药,那皇帝肯定更信她而非少翁,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