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中,一股子酸意从心底直接冲上鼻腔,眼睛也变的疼了起来,她说不清难受到底出自于哪里,只是迫切的想要将难受发泄出去,她的视线移开丈夫,落到了女儿身上,下一刻,她便冲了上去,举起来巴掌:
    “儿女子,怎么婶母给你你就知道吃了!不知道要回来等长辈吗?大父还没吃呢!还一吃吃一整块,就不知道让让弟弟?!”
    落在田果身上的巴掌不算多重,可田果还是被母亲狰狞的面孔吓的不轻,她呆愣了几l秒,‘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年幼的田果还不懂成人的压力和崩溃,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弟弟吃了那块糕,同样也会得来一顿打,她看着五官狰狞的母亲,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母亲疲倦的脸,和婶母将浆米糕递给她的模样。
    浆米糕的甜味在此刻还回味在舌尖,那是她一年中只能享受一两次的美味,田果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在婶母害她的念头浮现出来之前,不知道为何,田果突然想起来婶母说的一句话。
    不买这么多米糕,家里人哪里够分啊。
    所以,要是她没有吃,剩下两块米糕由她,母亲,弟弟三个人分,她能吃多少呢?
    朱舒丝毫不在意大嫂的指桑骂槐,倒是已经将浆米糕吃完的大哥脸色有点难看:
    “孩子吃了就吃了嘛,你打她什么?”
    李素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被丈夫说动了似的,终于停下了手。
    她没有搭理丈夫,回头看到年幼的儿子正抓着碗中的浆米糕大口吞嚼,已经将其吃掉大半也没有在意,而是默默的坐在了一边,什么话也没说。
    田翁隐约感觉到了大儿媳的情绪有些不对,不过看她已经打过孩子发泄,现在又平静下来,也就不再多说,而是看着朱舒,说道:
    “这么浪费钱的东西,以后别再买了,节俭点才能过日子。”
    “大父,话可不能这么说,家里现在可比过往有钱多了。”
    朱舒没有应下,反而继续装作一副病歪歪的模样,说道:
    “我这两年怎么都得赚了七八千钱,吃回糕也不碍事,说起来,我身体现今不太好,还得调养调养,矛膝下现在可就一个孩子,这可不好,还是需要在给梅添个弟弟妹妹,就是这样大嫂要干的活儿实在是太重,我想着,要不家里还是拿钱买个仆人吧,省得大嫂这么累。”
    沉默中的猛然李素抬头,她想拒绝,却有些犹豫,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在她犹豫的功夫,丈夫已经提前替她回了:
    “浪费这钱做什么?等田放回来,娶了妻,这些事儿有她能做,再让你大嫂撑几l个月就好。”
    闻言,朱舒眼中多了几l分嘲讽。
    这些天,家里人指不定都在觉着她在欺负大嫂,可谁想过,真正吃亏的其实是她?
    她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被握在公公手中,然后‘公平’的家用,可大哥家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成年,一个半成年,他们吃穿嚼用,比她们家多了一半!
    而大哥一家坚决不再买个仆人,分担大嫂承担她原先所做的家务,无非就是两个目的。
    一个是向她施压,让别人看看大嫂多辛苦,好像是她欠了大嫂的一样,逼着她往家里多拿钱、还能在关键时刻拿出来说事儿,让她让步!
    除了这点,还有更深的一层利益关系便是,大侄子田放将要娶妻。
    家里人太多,吃穿过后,存不下多少钱,大概也就是四千左右的活钱,娶一个好点的妻子需要不少的聘礼,也就是说,给田放娶妻和买仆人之间只能一选一。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娶回来的妻子,是大哥家的人,对方回带的嫁妆和锅碗瓢盆,她这个婶母没多少资格用,她要是要点脸,也不应该去使唤对方,等公公一死,对方也要跟着田放去大哥家里。
    可若是仆人,那他/她是全家的财产,她使唤起来毫无问题,公公死后,也可以拿来和大哥一家做分割。
    也就是说,大哥一家娶妻的坚持,大嫂辛苦的付出,都是为了合理的侵占她这两年所有的劳动成果!
    可恨的是,她直至现在才看明白,而自己那个傻哗——丈夫到现在还乐呵呵的觉着大哥家真的不容易。
    好在,她现在看清了,不仅看清楚了自己被拿走了多少,也看清楚了全家吞噬她的人当中,底端付出最多的人谁。
    大嫂啊大嫂,你想要靠吃苦受罪来逼我让步,没关系,我就让你多吃一点,吃到你彻底累成废人,看看今天这一幕幕,你为之吃苦的丈夫,有谁是真的记得你的好?等你身体不行之后,谁能把你放在心上,不会抛弃你?
    朱舒眼中满满的都是恶意。
    顶多再过一个月,她做的那些事儿都要被查出来,到时候自己做不了女医,田果恐怕也不会有学徒资格、考不了成医,想想对方吃苦到头最后一场空的结果,朱舒只觉着自己能高兴的跳起来。
    朱舒的想法,丈夫是不知道的,他真是个老实人,听大哥这么说,他直接道:
    “这怎么能行?田放回来还得小半年呢,等他娶妻过来,指不定就得一年了,这么久全靠大嫂,她真能累病的,再说,娶进来的新妇也得怀孕生孩子,她也不能干这么多活啊,这到底是娶新妇过日子,还是磋磨人的?我看,还再买个仆人吧,大不了买个年龄大点儿的,也不贵。”
    朱舒愣了愣,还以为田矛终于转过弯来,会向着她说话了,她扭头看去,发现丈夫眼睛里还是清澈的愚蠢,啊不,认真和担忧,顿时有些心梗,不过当她看向大哥,发现他也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之后,心里又有些想发笑。
    该!
    被堵的不行的大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自己弟弟认真的眼神,只能硬扯出假笑:
    “没事儿,这些时间你大嫂还能撑得住的,素,你说对吧?”
    李素看着一弟。
    说完这话,他搂着小梅,低下头拿手指沾着清水给她擦着嘴角,这让李素想起来,刚刚朱舒说她吃了一整块浆米糕,一弟也没有生气,甚至把自己的那半分又大半喂给了女儿。
    鼻子和眼睛有开始酸了,李素想哭,她忍住没有落下泪,却还是带了几l分哽咽的说道:
    “我撑不住。”
    李素没看丈夫骤变的脸色,她不再掩盖自己的疲倦,就这么说道:
    “朱舒身体不好,田果要学医,家里就我一个人,要做八个人的饭,还得缝洗所有人的衣服,被褥,打扫院子,喂猪喂鸡喂狗……太多活了,我做不完,这些天撑下来,各处的骨头都在疼,走路也开始飘了,再这样下去,我不出半月也得累倒。”
    话音刚落,大哥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似乎在想着什么,目光逐渐转移到了女儿田果身上。
    田果还有些懵懂。
    不过,复杂的环境,是能让人快速成长的,她看着父亲的眼神,背后莫名的发冷起来。
    明明他刚才制止了母亲继续打自己,但田果还是觉着他很危险,并不想表面那样好,甚至,他会将母亲要承担的活往自己身上推。
    她不介意自己多帮母亲做些活,可不是这样的,明明家里可以买个仆人去做!
    危机中,田果不受控制的说道:
    “我也想帮阿母做点活,就是这样我就没多少精力学医了,鸠姐应该先考上成医吧,这也没什么,我当个学徒也挺好的。”
    她说完,整个院内更加安静了下来。
    朱舒看了眼田果,发觉对方竟然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明些,大哥的脸色也更加难看起来,而李素也没多说什么,唯独田矛挠了挠头,不同意道:
    “什么孙鸠先考上,当初大父让你学,不就是希望你现当上成医争乡医吗?你年龄小,不急着嫁人,能多等个两年呢,还是好好学医,成了成医争一争乡医,考上之后,家里会更好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田翁:“父,还是买个人吧,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田翁看着自己这一心向全家的一儿子,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顶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买了仆人,他还怎么用诱惑大儿子一家获取大量利益来压制你妻子?
    该死的,怎么家里就这么不受自己掌控了?明明之前一切都没问题的……
    正当田翁进退两难,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突然传了过来。
    马蹄声不常见,听到的人都从家里的院子探出了头,马后还有人跟着,朱舒抬头望去,只见这一次来的人不是之前的程金,而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年。
    他第一次来,也不认得朱舒,看着院子里的人,高声问道:
    “谁是朱舒?有县里明令和口令!”
    朱舒的心猛然像被别人抓了一下,她勉了勉唇,说道:“我就是朱舒,怎么还有口令?”
    “还没有确定时间,就只能口令先行通知了。”魏临翻身下马,从布袋中抽出两片竹简,说道:
    “医属如今严查女医不法之事,药材统销间贪污受贿者,夫妻同罚城旦舂,家产没公,明令就是临乡已经判罚的案例,巴邑女医贪污两千五百一十七钱,已被查证判罚,说起来挺可怜的,我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压过去了,才三岁大,就在太阳底下跟着搬石头。”
    这话一出,田矛瞬间变了脸色,他下意识搂紧了自己的女儿,又看向妻子,眼中满是担忧。
    朱舒有些手抖的接过竹简,她下手虽然没这么狠,可也快达到此人的一半了,就算不罚为城旦舂,那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担惊受怕之余,朱舒还是看向了竹简,一个赦字引发了她的注意:
    “未至一金者,四金赎罪,可赦?!”
    这声音比刚刚高的多,魏临也明白过来,他看着这女医,顿了顿,才说道:
    “医曹念女医为初犯,允许交钱赎罪,不过最好快点,期限只有半个月。”
    这算是韩盈衡量过后的无奈之举,毕竟零碎的小贪实在是太难查,真让乡医忙这个,那其它事情都不用做了,只能威慑的同时允许她们主动自首加罚款。
    四金,大约四千钱,两到三倍的罚款,贪的连带着这些年赚到的基本上都得吐出来大半,有这么一次教训在,日后动手的可能性就低很多了。
    朱舒猛的握紧了手中的竹简,她心砰砰砰的跳着,明明那么紧张,却又猛的松了一口气,心中不免对韩医曹产生了几l分感激之情,她努力压住自己脸上的异常,问道:
    “医曹体恤,不知这口令又是什么?”
    “医属打算给学生们□□学……”魏临也没有隐瞒,将韩盈要秋日考核,给女医评价优劣,以及冬日上学需要提前准备粮食的事情都说了。
    这事儿朱舒还真得放在心上,不过跟过来的人就没什么兴趣了,人群中还有人大声的问道:
    “只罚药材啊?诊费收高价的不罚?”
    魏临摇了摇头:“不罚,诊费贵了,你们去别的村找女医看就是了。”
    现在每村都有女医,村民也不傻,能接受较高价诊费的,也是因为这个女医水平比较高,自己被宰,或者受限大户威胁,也是会拿着钱偷偷去别的村找女医看病的。
    而现在,韩盈直接将大户威胁这点推开,允许他们自由选择,不用在遮遮掩掩的找人,那能被剥削的就会更少一些,医术高点的要高价,那属于市场行为,总不能让有能力的女医也贱卖劳动力,全在忙治病,结果没时间学习导致升不上去吧?
    更不要说专家和普通医生分开治大小病也很重要的所以诊金高点儿就高点儿吧。
    朱舒的医术是比较好的那类毕竟过往家里对她支持还是很大的能够让她几l乎全身心的放在学医和提升上有信邮这句话她底气就更足了直接对着人群就喊道:
    “我看的好要价就贵怎么了不服以后别找我就是了!”
    众人不敢接话
    看这次的通知与他们无关纷纷找借口离开了。
    他们的离去仿佛也带走了田家人所有的声响所有人都不发一言脸色沉重仿佛死了什么至亲似的。
    而面对他们原本压抑的朱舒简直恨不得要大笑三声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居然是夫妻连坐!
    若是那韩医曹在自己面前朱舒能当场下来给对方磕上三个响头。
    公公和大哥一家能装模做样过后放弃她但绝不能放弃田矛至少公公不会更妙的是她加的诊费医属不管查的是药材统销中的贪污而这是丈夫在公公受益下做的她只参与了很少一部分无人可以借此指责自己!
    所以公公来救你的小儿子再得罪你的大儿子吧。
    到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再信任家庭的田矛也会心有慌乱他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怕隔墙有耳只能喊了一声:
    “父!”
    刚喊出声大哥着急忙慌的就制止起来:“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