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里安睁着碧色的大眼睛,看了沈遥凌一会儿。
    他记得这个阿姐,又被兄长鼓励两句,立即兴奋起来,身子弹起来,伸手要沈遥凌抱。
    他动作灵敏飞快,沈遥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乌里安扑到了身上,下意识地伸手抱住。
    小孩子并不轻,坐在臂弯里沉甸甸的一团,身躯却很柔软,活蹦乱跳地散发着热量,明明是能够骑着你的脖子为非作歹的生物,却又好像把生命中的所有都依赖在你身上,向你寻求着安慰、照顾和被保护。
    沈遥凌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小孩子。
    之前是没机会,后来则是因为自己没有养育孩子的缘分,就有意无意地避开旁人家的孩子。
    小孩子也没什么好的。
    怀胎十月那么辛苦,生下来要养育,就更累了。
    说不定她养的小孩也很不听话。
    她觉得,她也并不想要。
    乌里安太小,看着他时,只觉得闹腾,但亲手抱在怀里,却有一种莫名的触动。
    沈遥凌在原地久久地发愣,眼睫细微地颤动,直到腰也开始发酸。
    宁澹忍无可忍,伸手将乌里安拎住放到了地上。
    什么猴子。
    用这种手段更是可耻。
    宁澹冷冷地蔑了乌尔一眼,眸光下意识落回沈遥凌脸上。
    捕捉到她神色中尚未散去的那抹失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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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第 107 章
    ◎脆冰◎
    沈遥凌脸上的恍惚稍纵即逝, 很快又归于寻常。
    她又蹲下来和乌里安说了一会儿话。
    “我们是来接哥哥的。”乌里安抓着乌尔的手指,一会儿捏在一起,一会儿掰开。
    沈遥凌眨了眨眼:“对哦。”
    大宛王后的寿辰已过, 又一起过完了中秋, 乌尔也该回乌苏了。
    而他们, 也要继续西行, 去大厦。
    沈遥凌站起身, 和乌尔对视。
    乌尔眼窝很深, 唇边的笑容还是跟初见时一样漫不经心,面颊看上去却似乎要成熟了不少。
    “明早你就见不到我了。”乌尔耸耸肩。
    沈遥凌也笑了笑:“珍重,山水有相逢。”
    乌尔却挑了挑眉, 没有接话。
    顿了一会儿, 才慢吞吞地道。
    “在我们乌苏,道别时的礼仪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沈遥凌好奇。
    她确实还没了解过这个。
    “我知道, 我知道!”乌里安大声尖叫,被有眼色的侍人捂住嘴巴拖了下去,抱回驼车里。
    乌尔又看了沈遥凌一眼,折起一条腿单膝跪下,放在地面上的那条腿连脚背都压得笔直。
    他一手搭在竖起来的膝盖上,腰板挺得板正,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沈遥凌的手背,迅速地在手背上啄吻了一下。
    一道疾风擦面而过, 乌尔后仰着避让,顺势站起, 朝着宁澹举起一双手心, 示意休战:“喂, 这是我们的吻手礼。”
    宁澹浑身紧绷,唇角抿得死紧,克制的双眸中闪着雷霆。
    乌尔反倒笑出了声,又走上前来,伸手绕到宁澹的背后,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压低声音。
    “祝你好运,小心眼的大偃男人。”
    说完乌尔松开手,又朝他们两个笑了笑,转身钻进了驼车。
    沈遥凌静静地站着看了会儿。
    直到宁澹强压耐心地扯着她的衣袖催促:“走了。”
    沈遥凌才摇摇头离开。
    “分开之后恐怕很难再见了。”乌尔不仅是他们的第一个异国朋友,更是战友,沈遥凌自然有些怅然。
    宁澹则是一点不舍也无,拉着沈遥凌拼命往前走,直走到一处小溪边才停下。
    溪水映着圆月,映着两人的身影,水波晃荡之中,宁澹脸色看得清晰,气得青一块红一块,也没人搭理。
    他拉着沈遥凌蹲下,掬起水不停地给她擦洗左手。
    沈遥凌回过神来,看他这样,简直好笑。
    “乌尔没有恶意,只是他们的礼节而已。”
    “你还说。”宁澹倏地回过头,玉面寒霜似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黑眸中燃着熊熊的怒火和委屈。
    沈遥凌服软,主动把手往前伸了伸:“我自己来。”
    她把手放进溪水里反复冲了冲又搓洗两遍,抬起来举在宁澹面前翻着正反给他看了看。
    宁澹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长长的眼睫缓慢地往下一打,盯着溪水默然不语。
    沈遥凌心中叹息。
    她和宁澹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宁澹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她早就养成了迁就他的习惯,遇到这种小事,下意识地就退让。
    这一退,先头的争论和分别带来的隔阂,就似乎也一起泯灭消融了,又仿佛回到了之前的亲密。
    但她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毕竟,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还是没有解决。
    夜已深了,宁澹守着沈遥凌回房歇息。她转身要进门之前,被宁澹拽住,捧着手抬起来,把中间几根手指的指尖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嘶。”他咬得不重,沈遥凌心口却重重一跳,忙不迭地收回手,看着宁澹,宁澹仍然带着一脸不满意地默默盯了她一会儿,才转过回廊,去他自己的房间了。
    沈遥凌默然地掩上门。
    记仇的时间还挺长。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却久久没能睡着。
    脑海里总是闪过乌里安亲近地黏着她的模样。
    其实她也没有多么喜欢小孩。
    但是成了一个妻子之后,仿佛自然而然地,她就被引导着时不时去想象成为一个母亲。
    只是,她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身子每个月都查,不仅是她,只要宁澹在府中,宁澹也会查,却反反复复查不出毛病。
    公主甚至还从宫中请来了太医帮他们查体,都说没问题。
    大夫安慰他们说,只是没有缘分。
    没有缘分。
    沈遥凌一直都知道,她跟宁澹之间,最缺的就是缘分。
    若是用缘法来解释,那就只能怪她自己。
    或许很多事情,都是她自己埋下的因果。
    她明白孝道和规矩,子嗣方面有损,便只能从别的地方补救,于是对公主请安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有一回,她都已经铺垫好,准备要同公主道歉。
    公主却提前拦住了她,反倒过来安慰,叫她放宽心,把日子过好就行。
    沈遥凌当时怔了许久,才梗着颈项点点头,将已经准备好的带刺荆条收了回去。
    她那回是想好了的。
    哪怕跪到废了双腿,她也绝不可能低头,让宁澹纳妾。
    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永如并蒂莲般忠贞,这是她嫁人之前最初的渴望。
    哪怕她与宁澹的感情,实际上或许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爱情,但这最初的底线她绝不会肯退让,哪怕再贪恋宁澹也不可能。
    若是王府非要纳妾,可以与她和离,她要捍卫的,是在这份感情里完整的自己,而非一个夫君。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公主就这般轻易地揭过不提,至于宁澹,从未见他着急过子嗣之事,仿佛,只有沈遥凌一个人在为此胆战心惊。
    沈遥凌不知宁王府为何能待她如此宽容。
    但后来,她索性也就不再想了。
    就这么平静地过着流水一般的日子。
    每月按时来了的大夫也叫人请回去,没什么可看的。